朱师墨
施今墨老师医学渊博,经验丰富,融通中西,推陈出新,兼以热心挹菁拔萃,提携后学,为祖国医学的继承和发扬,做出了重要贡献。师墨虽蒙殷切诱导,侍诊学习有年,但由于天分有限,努力有亏,自稽所获,只是粗识途径,不敢说已登堂入室,妄称师传门人。
我跟施老师侍诊学习之始,施师即及时指出:经典著作是祖国医学之基本,是必修的功课。中医内科则概括妇、幼等诸病证治。故历来医家,其凡精于内科者无不兼工妇、幼等科。张仲景为内科证治专家之鼻祖,在《金匮要略》中则有妇人诸病脉证并治之作。孙思邈著录《千金要方》达六十卷之多,后来更著《千金翼方》以增充之,其内容对妇、幼等各科方治俱备,而尤备妇科。秦越人过秦为小儿医,过洛阳为耳目痹医,过赵则为带下医,可见中医内科概括之广,且为诸科之主。施老师认为;其有好逸恶劳者,怕下苦工,舍本求末。例如学习妇科,若只固守傅青主书不放,只习用生化、四物等数方不变,以统治妇人诸病,此乃借傅青主妇科之盛名,以自高身价而以专家自炫,欺世盗名,不足为训,非吾之徒也。
如上足见施老师对门人的要求是十分严格的。他对治学态度的教诲是:必须锲而不舍,志坚金石;纵览群籍,精究专业;博采众长,不偏不倚。对于脉证并治严格要求切重实际,遵循真理,正确辨证,对证施冶,深中肯綮,突出重点,整体考虑,全面衡量。他对德才并重,主张必须广结师友,德才自尚,互相砥砺,真诚相见。(师墨附识;昔贤有言,多师为良师,良朋同师保。抗日战争期间,武汉沦陷,师墨迁沪开业,对《伤寒论》等经典著作有不够了解之处,常去请教陆渊雷先生,先生虽以友道客礼相待,而师墨则尊之若师。师墨对孟河费氏学术,深为服膺。其传人丁氏之《丁甘仁医案》,粗看似亦一般,深入细读,乃觉不同凡响。于是每日凌晨,即展卷究读,不敢或懈,视同良师传技,收到侍诊见习之效。故尝自订铭辞;亲炙施今墨,私淑丁甘仁。
施老师还经常告诫门人:戒主观,戒机械,戒玄幻,戒泛滥,戒故步自封,戒空论侈说。所以,施老师既反对厚古薄今,亦排斥非理性的标新立异。他又经常郑重地指出;病是活的,多数是复杂而多变的,而且机枢相通,顺逆相从,关系相应,矛盾相对,其间错综曲折,潜晦隐微,古今中外之上工高手,亦时苦未能尽窥其奥。所以在诊治上,千万要全面精察,苦心探索;灵活运用,谨密掌握,选药准方,选方准病,不可执一药以论方,不可执一方以论病,不可徇一家之好而有失,不可肆一派之专而致误。其有厌学图便者,只是习用极少数成方、单方以统治万病,非吾之徒也。
记得有一次,有一位施老师的好友之子,要从施老师学习中医。施老师命师墨随便在书架上抽取一本书,那是《内经知要》。施老师叫他把书首薛生白的序言,念读一下。因为那本书是木版的,没有句读符号,他念不下来。施老师宛转地对他说:你把中文再学上一个时期,再来跟我学中医,那就好了!从这里也可看到施老师对门生的要求是既严格而又全面的。这也说明:中医有必要学好中文,才有深入钻研祖国医学的工具,这同西医有必要学好外语,才能广泛吸收国际的先进医学是一样的。
回忆初从施老师学医时,对施老师治疗妇科崩漏病常用赤石脂,禹余粮、煅龙骨,乌贼骨、棕搁炭,陈阿胶等不理解,请教他根据是什么。施师因我是初学,医学知识还幼稚,所以只用简单的物理比喻作解说:假如屋内墙壁坏了漏水,泥工补漏,须用泥土,稠胶和麻缕等掺合一起,才能补牢。对功能性子宫出血症,如其症候宜用涩法,要达到补漏止血的效果,就必须采用质粘而性涩的矿土赤石脂、禹余粮,质稠而善补的阿胶和纤维韧密而性能敛涩的棕榈等,综合施用,始能奏效。《伤寒论》第92方赤石脂、禹余粮汤主治下焦滑脱性下利,亦是取其填涩作用而已。
对天癸的解说,施老师曾经指出:天癸是男女共有的,似乎是指相当于现代医学所谓主导生殖的性激素类内分泌。但有人常把月经称为天癸。《中国医药大辞典》亦竟有今人则专指天癸为月经徇俗从讹的按语,可发一笑!
关于八纲名称问题,师墨认为八纲名称欠妥,应改为一纲六目才对。阴阳为天地万物之纲纪;表、里、寒,热、虚、实,俱为阴阳总纲下之项目,岂容纲目混淆,等量齐观。施老师亦认为:八纲之称不当,应改为一纲八目,六目之上应再加气、血二日,始更正确而包涵周到。
至于中西医结合问题,施老师约早在六十年前就已提出中西医应互相学习,使其融会贯通。西医应该学习中医,中医也应学习西医,知已知彼,取长补短。
师墨自出师门凡五十年,对上述教诲,终生牢守,奉为圭臬。故自执业以来,虽乏殊功,亦罕重衍,尚能未辱师门,问心较安,且虽仅咫尺之长,纤屑之就,而幸有薄获,亦岂能少忘师门培育之厚惠!
最后,特附陈纪念施师百岁诞辰《悼师》长律一章如下;
一旦愕音至,百年生谊终!悲伤深且切,
感仰永而隆!生谊非无限,遗徽却不穷。
声名南北重,方技古今雄。诱掖成人美,
勤劳济世功。中西能结合,新旧自交融。
实践证真理,推陈启迷蒙。倡新一贯志,
临殁尚萦衷!先哲典型在,后贤传统同。
际兹崇四化,更恸失斯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