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枢

    【吴棹仙小传】吴棹仙(18921976),名显宗,四川巴县人。幼承庭训,攻四书五经兼习医学。青少年时代曾先后就读于重庆巴县医学堂、重庆官立医学校,重庆医学研究会公立医校、重庆存仁医学校,精研医学经典,深得内江名医王恭甫器重。后从针灸大师许直乃(立衣旁)游,得子午、灵龟针法秘传。为求中医学术之生存与发展,自奉克俭捐资,先后创办重庆国医药馆、国医传习所、重庆中医院、巴县国医学校、苏生国医院、重庆中华医药科学讲习所等,深受医界赞许。建国后,任教于重庆中匡进修学校,出任过重庆市第一、第二中医院院长以及成都中匡学院医经教研组主任、针灸教研组主任等职,并先后被选为四川省政协第二居委员会委员、四川省第三届人大代表等。毕生治学严谨,崇尚实践,经验丰富,医理精深,长用经方,执医业六十余年,屡起沉疴,为当代知名的经方学家。著有《子午流注说难》,《医经生理学》、《医经病理学》、《灵枢经浅注》等书。一九五五年冬出席全国政协会议期间,献《子午流注环周围》于**主席,受到主席嘉勉。除精通医学外,又工书法,通音韵,精词章,著有《听秋声馆》、《性灵集》、《养石斋诗稿》等。

    吴棹仙老师出生在叫川省巴县一个耕读世家。父名俊生,对经学颇有研究,因不满科举,灰心仕途,中年弃儒从同乡李同庆公习医。学业有成,遂悬壶涪州(今涪陵县)龙潭场,诊余则课子四书五经,兼授医学,以陈修园公余十六种为教材,命先师诵读。如是二年,先师对《伤寒论浅注》正文与注释,皆能背诵,为以后走上医学道路奠定了基础。

    一九零五年,光绪帝迫于时势,废科举,兴学校,企能励精图治。官府将重庆巴县字水书院改为巴县医学堂,通知各州、县学生报考,每州县拟录取五名。时值天暑,长江涨水停渡,水退后考试已毕。由于情况特殊,学校准先师补考,题为学医为谋生、为济世而试言其理。先师一挥而就云;学医为济世而后谋生,并引《伤寒论·自序》: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生长全,以养其生等语详加论述。主考陈蔚然公嘉而预取之。复试时,监学唐德府公抽试《伤寒论》第六条,先师不仅背诵了第六条正文,而且将注释亦全部背诵,结果名列前茅,得优先录取。入学后,先师埋头苦读,争分惜秒,不事冶游。时重庆风光秀丽,市场繁华,但先师从不涉足其间,即令节、假日也在学堂图书室中,先后浏览了清朝二百余年间刊行的五十四家医学丛书。一九零八年考试,全校学生成绩皆优,首批结业。府官详阅试卷后,嘉奖该学堂,以每张田契加四厘银子为该学堂经费开支,遂改名为重庆官立医学校以培养师资,先师又升入师范班。其时,课程有《内科》、《外科》、《内经》、《伤寒》、《金匮》、《诊断》、《药物》,还有《新内经》(相当于现代的生理学、解剖学),任教者则为当时省内秀才或儒生而精医之名流。学校尊师重道,课堂讲授,秩序井然。先师对讲授《内经》有多处不同看法,均写成质疑论文,与好友彭笃生等共同讨论分析,直到深刻理解为止。该校附设有治疗所,在老师的指导下,每个学生都要在治疗所实习。应用理,法、方、药,辨证论治。正确者,发给合格证,差者继续跟师临证。先师常说:这种带徒方法最好,理论联系实际,不致出现学医三年,便谓天下无病不治,及至临证三年,又谓天下无药可投的情况。

    一九一六年,重庆警察厅在学院街天符庙对开业医生考试,合格者二百零二人中,先师名列第三。捷传家中,其祖父海帆公喜曰:十载寒窗,一举成名,吾家继起之秀也。从此,先师正式行医。

    救死扶伤医德高炤

    先师六十余年的医事活动中,员感人的是他高尚的医德。他常以危而不救,何以医为自问,倾全力救死扶伤,决不挟医技以谋私利,至今为人所传诵。

    一九一八年,先师与医学堂师范班的几位优秀学生集资,在轩岐公所附近开设了双桂堂药店。时值暑天,温病肆虐,死亡者甚众。先师便与名医王恭甫轮流在该店坐堂施医。该店宗旨在济世活人,诊者分文不取,贫病不支者,施之以药,故一时门庭若市,前来应诊者甚众,活人无算。先师虽收入减半,但淡泊生活,恬然自乐。殊知,民元以来,军阀混战,墨吏成风。双桂堂这爿济人小店也难逃厄运。兵匪荷枪借款,污吏寻机勒索,苛捐杂税,名目繁多,双桂堂渗淡经营仅两年就只好关门大吉了。先师步入社会就感到它的黑暗,曾有《重阳感赋》一首记其事略:

    重阳风雨吏催租,敲断何堪到苦儒。

    国事步艰兵尽匪,民权堕落主犹奴。

    十载干戈天下瘦,一行雁字眼中徂。

    安能觅得桃源路,薄荡渔舟一事无。

    此后,先师在重庆国医药馆、光华国药公司、永生堂等处行医。先师诊病,无问贫富贵贱,一律以来诊室先后为序。有时一二富商要求提前,则应买特号或拔号铜牌一枚,其诊金相当于一般诊金的五到二十倍。先师常云此是千人吃药,一人给钱。随将所得施济于人,常在贫病者处方上角书记棹仙账字样。当病人得药时,热泪纵横,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三十年代初,一个冬日的深夜,细雨绵绵,寒风刺骨。先师出诊后返回冉家巷寓所时,见一中年男子,衣衫褴楼,病卧在地,切其寸关尺脉俱无,幸太溪脉尚存,乃就处取金针刺之,俄顷乃苏。复取热姜糖水服之而起,再馈赠所携诊疗所得。男子热泪满眶,对先师连称神仙、神仙而去。

    在我跟随先师期间,见先师对病人总是和蔼可亲,从无疾言厉色,故无论贫富贵贱,尊卑长幼,都乐与谈,这对他搜集病史资料,作出正确诊断,不无帮助。他常说:出诊乃中医之传统美德。故从不以名医自居,无问院内院外,街头乡间,凡有延请必至。一九六五年在温江县农村巡回医疗时,他已七十三岁高龄,因忙于诊治,饭常常热了又凉,凉了又热,直到诊完病人方才就餐。

    先师谢世后,好友谢慕沙先生曾撰吴棹仙墓志铭谓:先生医术,世或可企及,而医德之高,则人所尤难能者。此确非溢美之辞。先师平生勤朴,除基本生活用度外,余皆用以办医院、兴学校,济困扶贫。虽为一代名医,去世之后,家中竟毫无积蓄。

    面对逆流奋起抗斗

    先师平素温文尔雅,从不与人相争。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旗帜鲜明,无异沙场猛将,英勇顽强。

    一九二九年,国民党中央卫生委员会通过了余云岫之流的所谓废止旧医以扫除医药卫生之障碍案。消息发布后,全国医界群情激愤,民怨沸腾。当时中医虽众,但皆各自开业,向无组织,形同一盘散沙,斗争甚不得力。先师睹此现状,奋然而起,四处奔波,联络同道,很快就成立了重庆市中医药联合分会,大力开展宣传活动,与余云岫之流作殊死斗争。其时,《商务日报》影响甚大,先师偕同人与之交涉,利用该报周末一版篇幅,办起了《医药周刊》,先师以虎溪非渔子为笔名,担任主笔,宣传祖国医学之是,痛斥余氏谬论之非,一时畅行省内外,争相传诵。

    余云岫著文云:《内经》东方生风,东方是日本,并非是造风之所,以此知《内经》东方生风之说为不经也……先师著《东方生风辩》一文,针锋相对,痛斥邪说,并将论文直寄余氏。余又云《伤寒论》阴阳二字不科学,什么太阳,太阴,之为二字,有何用处……先师又著文斥之,再将长文寄余氏。当年的《医药周刊》上有灯谜数则,为:日蚀,月蚀,大端阳,以《伤寒论》句和药名破。日蚀、月蚀句是太阳,太阴,日月有病,天地必然昏暗,暗指当时社会黑暗。后句是指他(余云岫名岩)背离人民意志,必然要从岩上绊下(半夏)来。

    在全国人民的抗议下,国民党当局不得不取消议案,斗争取得了胜利。全国中医药界欢欣鼓舞,认清了反动政府的真面目,认识到团结斗争的力量大。在这场救亡图存的斗争中,先师是有一定功勋的。

    治学严谨一丝不苟

    先师对《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经典著作,不仅都能原文背诵,且字斟句酌,做到了解经字字有出处。如一九六零年他所著《灵枢浅注》共三十八篇,二十余万字,以解字、释词、释义为凡例,颇为精要。今录几段如下,以飨读者。

    《灵枢浅注·九针十二原第一》

    [解字]

    閇。考诸字书,都无閇字音义。梁《玉篇》载之,为俗闭字。窃疑之、惑之。夫《灵枢》古经医籍,宁容有俗字入开宗明义之篇耶?!果如《玉篇》所言,则俗之为言者,庸也,常也。他书中亦当层见叠出者矣,何仅《灵枢》独此一字哉!以閇为闭,《玉篇》误矣。余尝细味《灵枢》经文,閇而曰决,必潴水之门,水性趋下,门其形而下共声,下亦义也。复遍阅门部诸字音义,《正字通》诂闸宇云,漕艘往来.臿石左右为门,设版潴水,时启时闭以通舟。永门容一舟,衔尾贯行,门曰闸门,河曰闸河,谩闸官司之。《广韵》闸为古盍切,《集韵》闸为容盍切,盍与盇通,有去入二声,进悟閇为闸之本字也。

    《灵枢浅注·本输篇第二》

    [解字]

    俞:此一字有三音,音不同,义亦各别,分言之如下。

    (一)云俱切,音臾,通作愉。

    《礼记》男唯女俞,有内应外达之义,《论语》情愉如也。注:和悦也。

    (二)音输,与输音义并同。

    《左传》载:秦于是乎输粟于晋,自外而内,补其不足。与此篇名本输,言天者求之本,天生万物之本质,输之于人之四未,亦自外面内,补其不足。俞与输通,读平声,俞即输之本字也。

    (三)音戍,乃输之去声,孔穴名也。

    俞读去声,指一穴位而言。本篇云:所溜为荥,所注为俞。五藏五俞,大渊、大陵、太冲、太白、太溪,亦三焦所止为原之处。十二原出于四关,四关主治五藏,亦有男唯女俞,内应外达之义。脉会大渊,有来有去,皆在一隅,与五藏六腑,概括各经脉数穴而言者不同,故人迎动脉.秋喻在膺中,

    亦指教穴而言。腧与俞一为广义,一为狭义。注《灵枢》者,搜《康熙字典》者,将腧俞二字混为一谈,有乖经旨,特此正之。

    《灵枢浅注·邪气脏腑病形第四》

    [释词]

    虚邪:东南西北,春夏秋冬,辟之有时,统名虚邪。分言之有微邪、贼邪之类。如春日起西风,夏日起北风,此金来克木,水来克火。请言赋邪,如秋日起东风,冬日起南风,则我所能制者,此为微邪。且有匹正四隅之分,如春夏之交,起西北风,夏秋之交,起东北风,秋冬之交。起东南风,冬春之交,反起西南风,皆为虚邪。正邪:四正四隅,名曰八正。风从正面来,以天之六元起之。太过而病人也,为六淫之正邪。合乎四时生长收藏者,则为四时五常之气。太过而病人,客于三阴三阳者,谓之六淫,皆正邪之称也。

    《灵枢浅注·官针第七》

    [释词]

    官针:古称官者有六。天官、地官、四时之官。春为秩宗,夏为司马,秋为士,冬为工,天官曰稷,地官曰司徒,上下四旁,有一定规律,针而曰官者,以小针有九,法天、法地、法人、法时……推而为五音,六律,七星,八风,九野,身形应九野,大乙应中州,首头应夏至,腰尻应冬至,左胁应春分,右胁应秋分。立春夏于左足手,立秋冬于右足手,戊已太乙所在,是谓天忌,故曰官针。

    遵经重道针药奇功

    先师遵经重道,对医经有精深造诣。其用方药,一以仲景方为主,方小而效宏,且应用灵活,时人以经方家称之。又长针灸,针药并施,起死回生,治有神功。

    民国初年,重庆军阀混战,时为六月炎暑,士卒日夜蹲战壕中,寒湿侵袭,病倒者甚众。病者谓寒冷难奈,虽复以重被,仍战栗不已。扪之则身若燔炭,汗出淋漓病不退。经治不愈,乃延先师诊治。思忖良久,乃悟病人身大热,反欲得近衣者,热在皮肤,寒在骨髓也;身大寒,反不欲近衣者,寒在皮肤,热在骨髓也之理。《伤寒论》原文之后无方药,先师乃据古人论述,立案云:病原酷暑出征,枕戈露卧,以致寒伤骨髓,热淫皮肤。法宜专煎附子以祛伏寒,轻渍三黄,以涤浮热。当否,可请高明论证。拟方:制附子24克,黄芩、黄连、大黄各9克。按古法先煎附子二小时,以不麻口为度。将三黄待水沸时浸半分钟,将药液滤出,合附子汁混合,微温即饮之。服三次,表热退,寒战止,一剂乃瘥。

    二十年代初,重庆兴修公路,线上掘荒冢甚多。一日归家途中,先师见一男子呼号腹痛难忍。止而诊之曰:此为《金匮要略方论》所附外台走马方汤证也。乃书医案云;因掘亲冢,腹痛难忍,此必启棺时为秽浊之气所伤也。拟方:杏仁2枚,巴豆2枚。用绵包缠,捣细如泥,溶于沸水中,捻汁滤渣饮。服后食顷,腹泻一次,痛渐解而瘥。先师云,读书不但要熟记正文,附文也应熟读默记,用时才能得心应手。该方原注通治飞尸鬼击病,是补正文之不足。林世雍按《金匮方歌》注释仲师阳走马汤一句是后人所附。仲师是汉代末年人,而《外台秘要》则梓行于唐代,何其颠倒如是耶?先师分析,令人折服。

    先师活用古方,常能出奇制胜。抗战初期,重庆山洞地区麻疹流行。冬末诊一男孩,二岁许。病儿初时疹出身热不甚,不恶寒,微烦咳,纳呆神倦,大便二日未下,脉细而数。及至麻疹出齐后,忽昏愦喘促,病势危笃。先师脉证合参后谓,此可按《伤寒论》大病瘥后劳复者,枳实栀子豉汤主之。书方:枳实小者1枚(炮,小碎),山栀子、香豆豉各6克,加米泔水煎药。仅服一剂即神清,再剂而喘定,三服则余热悉去,病告痊愈。先师谓:劳复多指成人大病之后,复因风寒外袭,多言多怒,形劳房劳,梳洗沐浴,饮食不节等等,皆可致之;在幼儿可考虑风寒侵袭,饮食损伤,正衰不胜余热。以该幼儿论,麻疹齐后,病当向愈。然元气受损,气血未复,余热未尽,正不胜邪,重复发热,死灰复燃。故此,有昏愦喘促,病势危急之象。此乃虚热郁火,从内发也。其子又问先师:习俗用枳实,皆以钱计量,而此则独以枚计何也?师答曰:凡物用枚者,取其气之全也,气全则力足矣。今病既重,正气已衰,量重则正气不支,量小则邪气不破,今用气全之物,而力可倍,结可开矣。

    民国初年,先师在巴县虎溪乡开业。一日深夜,农民陈某来延先师为其内人诊治温热病。谓病逾旬日,咽中痛。再至陈家,已闻哭声。陈某谓:请先生从后门进,免见死者,谓为送终也。先师答曰:危而不救,何以医为?乃径直入患者门。病人已穿殓服,停榻上,脚灯点明。师手执烛细察,见其面色未大变,虽寸口人迎无脉可寻,但跌阳脉微。扪其胸尚温,微有搏动。详询病因后,先师思之:半夏辛温,可和胃气而通阴阳,有开窍之妙,气逆能下,郁结能开。其时夜深,又系乡间,距场镇药肆甚远。忆及《伤寒论》苦酒汤或可救之。时当夏末秋初,执火把荷锄而出,得半夏二枚,先师嘱按古法,用大者一枚,洗净,切十四块薄片,鸡蛋一枚去黄,加米醋少许,混匀,微火上煮三沸去渣,汤成撬齿徐徐灌之。如食顷,病人目微动,继而有声,又少顷,竞能言语。守候达旦,竟起。后服安宫牛黄丸,迭进汤药调理月余而安。先帅妙手回生,一时响于乡里。先师不仅是著名的经方学家,在针灸学上也有很深的造诣。其用子午针法,能极《灵枢》补泻迎随之妙。自一九五五年冬赴京献《子午流注环周图》于**主席,神针之誉,驰于国中。他用针本子午流注、灵龟八法的理论,结合每一病人的不同脉象、体质、病情轻重,按时开穴进针,同时辨证用针,采取不同的针刺深度和手法,故不少危笃病患,得针而愈。

    抗战初,日寇于五三、五四空袭重庆,市民纷纷退避山洞内。是年病疟者特多,服奎宁、疟涤平等无效,来国医药馆求治。先师分析道:此是洞中受寒,夏暑而汗不出,故病疟。他分别采用烧山火、透天凉之手法,按子午流注理论开时取穴,治愈疟病,不知凡几,深得贫苦市民赞颂。先师用针,活人以万千计,然勤于立德,疏于立言,在《子午流注说难》中,仅举了癫证、风中少阴重证、急惊风、鹤膝风、历节风、气郁结胸热痛等案。虽仅数案,亦可见其用针之神妙矣。

    先师常叹:古之注《灵枢》,如史崧,马莳、张志聪、汪讱庵、黄元御等,文非不善也,理非不娴也。惜均不长于针刺灸芮(火旁)。认为针灸之道,登堂入室,非尽解《灵枢》则无以成就,并认为只谈理论,而不实际操作亦无以成就。故理论联系实际,数十年如一日地亲自操作,从不间暇。垂暮之年操作不便,也要亲自诊示,一一指点,待病人获效,心乃得安。同时,他还针对针灸中只针不药的风气说;针法亦非万全之策,当针则针,当灸则灸,为巩固疗效,还须服用中

    药以补针、灸之不足。

    培桃育李鞠躬尽瘁

    为使祖国医药学昌明万代,造福人类,先师将毕生精力献给了中医药教育事业。

    一九二九年,为与余云岫之流抗争,先师约集渝州同道三十六人,筹资九千元,于桂花街成立了重庆市国医药馆,亲任馆长职。该馆设各种门诊处、送诊处,并于楼上设住院部收治危重病员;晚上则约请医生会诊,讨论医疗方案,切磋技艺。使过去自守门户之见的医界贤达,济济一堂,开互相交流学术风气之先。继又创办国医传习所。先师任所长,邱明扬(成都中医学院教师,已逝)任主任教师。设《内经》、《难经》、《金匮要略》、《伤寒论》、《神农本草经》、《妇科学》、《国医诊断学》等课程,抗战前即毕业了男生部、女生部各一班。

    抗战期间,重庆被炸,传习所迁至郊区山洞,先师又积极筹建重庆中医院,巴县国医学校。当中医院奠基时,先师挥毫题诗作贺:

    中医院奠基(庚辰正月半)

    太平旧岁新花朝,父子西山插秀苗。试看他年垂茂日,葡萄累累绿荫娇。

    为办学校、医院,先师历尽艰辛,方筹得资金四万元之谱,建成大小楼房三座。环境适中,地势宽敞光线充足,尤为壮观。殊知学校仅办了两期,就被国民党海军部和银行巧取豪夺,强行征用。未毕业的学生只好迁至西山苗圃周宅上课。两年后,因伪政府的重重压迫而停办。先师怀着无限愤慨之情作诗记其事略:

    卖母校(一九四二年壬午中秋丙夜)

    抱璞陵阳类我痴,劳劳东逐又西驰。

    抛将城郭远空袭,留得镃基待好时。

    一室高明群鬼瞰,寸心暗淡几人知。

    三年两卖母医校,何日长桑饮上池。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不让人民休养生息,挑起内战,致使山城物价飞涨,民怨沸腾。当此之时,师欲再办学校,已非易事。乃招小部分学生,在永生堂讲学,培育人才。他曾数次向市中区七星岗警察局交涉,要求归还校舍,但次次都是碰壁而归。一九四九年春,先师曾赋诗一首,记收回校舍之艰,培养学生之难;

    花朝(一九四九年春)

    萦怀字水溉三巴,块垒难消问酒家。

    剪剪春风生意浅,何曾桃李绿天涯。一九四九年底,山城重庆获得解放。建国初,百废待兴,千头万绪,但是**首先关心民生疾苦,平抑物价,使生产很快恢复,社会出现一派欣欣向荣景象。经历了两重社会的先师,怎能不无限感激党,热爱新中国呢?先师以一技之长,为国为党分忧。一九五零年经重庆市文教局批准,在和平路创办、苏生国医院,又在通远门外归元寺成立了中华医药科学讲习所。一九五一年春,该所招生,高级班、初级班各五十人,全由先师筹集资金,自编教材,为国家培养人才。是年秋,党和政府为提高中医技术而兴办了西南卫生部中医进修学校。一九五四年先师被聘为该校教师。之后,又成立重庆市第一、第二中医院,先师受委为院长。一九五五年底,出席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向**献《子午流注环周图》,当时先师的心情是无比激动的,曾赋诗一首纪念:

    献图碰杯礼

    昔年伪政太昏昏,欲树长桑无处根。

    三世医怀卞和璞,今宵一碰入京门。

    会议期间,回首往事,心潮起伏,夜不能寐,特别是他听到周总理的报告,党和国家要创办四所中医学院时,更是精神振奋,表示愿为培养后代,效尽绵薄之力。

    成都中医学院开办,聘先师为医经教研组教师,后委以医经教研组主任,喜看夙愿得偿,祖国医药,后继有人,乃赋诗一首,以舒胸怀:

    振兴中华医药(一九五七年秋)

    回思十载苦蕉窗,乐此三秋课锦江。

    掘展岐黄有夙愿,不甘祖国逊他邦。

    院中老李殖秾辛,池上长桑青梓桑。

    混混盈科看后进,放乎四海喜洋洋。

    先师在校期间,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深受师生员工的赞扬。他感到党对自己太尊重,太爱护了,士为知己者死尚不足惜,况**完全是为国为民,为子孙后代谋幸福的!他决心为党的中医事业奋斗终身,乃将在渝的母亲、妹妹、儿孙等迁来成都定居,时值向党交心活动之际,他向党表示决心,服从工作需要:派我上山,采药炼丹。派我下乡,服务农庄。许我返院(重庆),又把脉看。留我授课(学院),绝不缺课。写毕笑道:此言吾之志也,愿在党的领导下,不论在什么地方,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先师成为一代名医,与他持之以恒地刻苦学习分不开。出诊或偶得小憩,他总要随手携带一个提包,内装医书、诗文数册,以备查阅。直到老年,仍查阅典籍,温故知新。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做到了学而不厌。

    先师待人忠诚,和蔼可亲,对病人、学生、同事,娓娓而谈,百问不厌。每次向我们传道、授业、解惑,总是反复再三,犹恐不能理解。他常说:我要把所知的知识和经验全部交给下一代。课余时间,学生们到宿舍请教,他都热情接待,真正做到了诲人不倦。故有人评论先师如金铎,叩之则鸣。

    但是,象先师这样博学多才,心地善良的忠厚长者,十年内乱期间,却难逃厄运,不幸于一九七六年九月含恨去世。粉碎四人帮后,成都中医学院为先师平反昭雪,推翻了强加给先师的一切诬陷不实之词,倘先师英灵有知,亦可含笑九泉了。

    (本文承吴叔亮、吴迪祖,吴慎修、吴传先提供部分资料,又蒙彭宪章副教授、林森荣老师审阅,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