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们上课。

    我们上一次课主要讲了太阳中风的临床表现、病因病机、治法用方。太阳中风证主要是风邪袭表、卫强营弱、营卫失和的证候。

    它的临床表现,我们归纳第2 条、第12 条的内容,它有发热、汗出、恶风寒、脉浮缓、鼻鸣、干呕等等。既然是风邪袭表、卫强营弱、营卫失和,所以我们在治疗上就用桂枝汤,解肌袪风,调和营卫。

    在上一节课讲到了桂枝汤的药物组成,讲到了桂枝汤的方义,也讲了服桂枝汤以后在护理上的具体要求。桂枝汤这张方子,养正力大,发汗力弱,如果我们要想用它达到发汗的效果,一定要配合喝热稀粥,而且要盖被子保温。太阳病主要是表证,我们学太阳病的治疗,主要要学习汗法。因此发汗的方法,发汗的要求,我们就必须应该掌握。在这个问题上,第12 条桂枝汤方后的那段注文,是非常重要的。12 条要求:发汗的时候,要“遍身蛰蛰微似有汗者益佳,不可令如水流漓”。我们把这句话和“辨可发汗病脉并治篇”中的“凡发汗,欲令手足俱周,挚挚然一时间许”这句话结合起来看,对发汗的要求,主要有这么三点:第一点,汗出要周遍,发汗的时候要使手脚都见到汗;第二点,要出小汗,出微汗,也就是我们书上所说的“挚挚微似有汗者益佳”,千万不要汗出淋漓不止,因为出汗太多,不是伤阴就是损阳。因为阴阳两伤之后,用中药解表,它是靠正气来发挥作用的,如果是发汗太多,阴阳两伤,正气先虚,就没有能力来发汗解表。所以《伤寒论》原文中说“不可令如水流漓,病必不除”,这是第二个要求,要发小汗,发微汗。第三个要求是,要持续出一段汗,那么要持续多长时间,就是温覆令一时许,盖被子保温大体保持两个小时,就是一个时辰的样子。

    这些服药以后的护理方法,都是我们中医临床上应当学习和掌握的。桂枝汤除了可以治疗太阳中风证之外,还有一些其它的适应证,我们在这里提出了桂枝汤的“适应证”这个概念,我们学习《伤寒论》、《金匮要略》的时候,后世的医家经常说某某汤证,比方说小青龙汤证,真武汤证,小青龙汤证就是指的外有表寒,内有水饮,外寒和内里的水饮相合,水寒射肺引起的以咳喘为主要证候的这样一组临床表现,我们可以把它叫做小青龙汤证,也可以经叫做外寒内饮证。这样的话,这个方子和它的适应证之间,就能够相对应。

    我们刘渡舟老师把这种情况叫做方证相对。可是有些方子它的适应证比较广泛,比方说桂枝汤,它除了可以治疗太阳中风证之外,它还比较广泛地适应治疗其它一些证候,我们就提出了某个汤(方)

    的“适应证”这个概念,也就是说某某汤的适应证,和某某汤证。

    这两个词汇相比较,某某汤证比较局限,某某汤的适应证比较广泛。

    因为桂枝汤在临床上应用比较广泛,不仅当代临床是如此,《伤寒论》也是如此。我们在这里讲到了太阳中风证的主治汤剂是桂枝汤,顺便就把《伤寒论》中在太阳病上、中、下三篇的关于桂枝汤的其它适应证也列出来。

    桂枝汤的第一个适应证,太阳中风证,我们刚才已经说过了,第2 条、第12 条,还有第95 条,我们一会儿再提。

    桂枝汤的第二个适应证就是指,凡是太阳病,不管是已经治疗过,还是没有治疗过,只要是见到了头痛,发热,汗出,恶风寒的,你就统统的用桂枝汤。那么大家说了,这些症状不就是太阳中风证吗?我们看13 条,描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证候,打开讲义的第16页,原文第13 条,“太阳病,头痛,发热,汗出,恶风,桂枝汤主之”。一般在解释这一条的时候是说,张仲景又重新补充了太阳中风证的临床表现,强调了太阳中风证应当用桂枝汤来治疗。每当我们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总在想一个问题,想一个什么问题呢?张仲景那个时候写书所用的工具,是竹板、木板,他写书所用的工具,不像我们现在这样方便,所以他常常惜墨如金,用的文字是越简练越好,那么第12 条刚刚写完了,太阳中风证主治用桂枝汤,第13 条再重复一个太阳中风证,他会这样做吗?我就常常这样想。

    有一天,我在门诊,来了一个小伙子感冒发烧看病,正好我带的同学呢,都是我们本科班二年级正在学《伤寒论》的同学。这个小伙子说,昨天晚上下雨,我从单位回家的时候也没有带雨衣,就淋湿了,我想我身体挺壮的,不怕雨淋吧。没想到回到家里就自己洗了洗就开始睡觉了。睡到半夜的样子,全身冷啊,冷得直打哆嗦,然后打喷嚏,鼻流清鼻涕,身上痛,头痛,随后就发烧,一试表(体温)39.5°,这已经是后半夜了,自己从抽屉找了一片解热镇痛药,他也没说清楚是什么药,反正是解热的退烧的西药,吃了一片也没有出汗,又吃了一片,出了一些汗。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头还是痛,身上还是痛,活动活动,喝了一些热粥,身上还是出了一些汗,但是体温呢,38°左右,一上班就到你们这儿来了。

    他把这个病(情)讲完之后,我们有的同学说,这是典型的太阳伤寒表实证,因为什么呢?昨天晚上起病之初,先有的寒战,直打哆嗦,后有的发热,而且在寒战发热之后,身上一点儿汗也没有,一直吃了两片退烧药,稍稍出了点汗,这是个太阳寒证,到现在他还有头痛,他还有全身的疼痛。另外一部分同学说,你今天早上怎么来的?小伙子说,我挤公共汽车来的,那你出汗了没有?他说我早上喝热粥的时候出了点汗,这一挤公共汽车又出汗了,现在身上又没汗了。这一拔同学说,你看看,他现在有头痛,有发烧,有汗出,是太阳中风证。这两组同学就争持不休。

    争持不下的时候,我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第13 条,张仲景说,“太阳病,头痛,发热,汗出,恶风,桂枝汤主之”。

    那么这个小伙子呢,有没有头痛呢?有;有没有发烧呢?有;有没有汗出呢?稍稍动一动有汗出;有没有怕冷呢?他现在还是在怕冷。

    正好符合第13 条的这个症状嘛,所以我突然觉得第13 条是不必要去辨具体是中风还是伤寒。

    你说这个小伙子,你给他辨成中风证吗?他起病之初确实先有寒战,而以后见到发热,一点汗都没有,头痛,全身疼痛,就是个比较典型的太阳伤寒证候。可是,现在呢,他吃了西药退烧药以后,你再说他是典型的太阳伤寒表实证,那就不大合适了。因为他一活动就有汗出,可是你要诊断是太阳中风证吗?他起病又不是典型的太阳中风,所以对于这种情况,就适合第13 条的这种状况,就是对症状用方。凡是太阳病,不管经过治疗还是没有经过治疗,不管原来是中风还是伤寒,只要现在症状见到了头痛,发热,汗出,怕冷的,见到这四个症状,你对着这个症状用桂枝汤就可以了。这不是对第12 条太阳中风证的重复,而实际上是扩大了桂枝汤的适应范围。

    它和第12 条一样吗?不一样。第12 条就是典型的太阳病的中风证,用桂枝汤,那是桂枝汤的适应证之一。而第13 条,它扩大了桂枝汤的使用范围。不管这个病原来是中风还是伤寒,经过治疗还是没有经过治疗,现在不大好确诊是中风还是伤寒,只要对着这四个症状,头痛,发热,汗出,怕冷,你就用桂枝汤。这叫“抓主证,对证用方”。我写的不是证候的证而是症状的证。第12 条太阳中风,那是既辨病又辨证。第13 条只是说太阳病,辨病了没有辨证,你对头这四个症状用方就可以了。

    七十年代初,我们有些老师在河北少的东北部的一个城市,给当地的西医学习中医班来办班。当地有个工厂发生了火灾,火灾在燃烧的过程中,有许多化学的有毒的物质,弥漫在空气中。救火的、还有这个工厂的工人,有60 多个人,吸入了这种有毒的物质,出现了中毒的症状,这种有毒的物质很厉害,出现了呼吸道的、出现了肺水肿、呼吸道粘膜的水肿,出现食道粘膜、胃粘膜的水肿,发烧,严重的病人昏迷,胸闷、胸痛、憋气。北京协和医院,天津大的医院,还有唐山地区的医院,那些西医大夫,都到那儿去集中抢救。

    在抢救的过程中,他们非常清楚,这是什么毒物引起的中毒。但是这种毒物没有特效解毒药,只好对证治疗,呼吸困难的就给氧,呕吐不能吃饭的那就输液。只能对证治疗,治疗了二三天,所有的病人发热不退,胸闷、胸痛、憋气不缓解。

    后来他们听说,北京中医学院有中医的老师在这里给西学中班讲课,就开了一辆非常破的吉普车去找我们去了。路上就说,我们这次工厂失火,是一种什么什么毒物,很长的化学名字。中毒,你们中医书上有没有记载,这种毒用什么中药来解毒。这个名字我哪里听说过呀,书目哪里有这种记载呀,我心想,这怎么办?给他们喝点甘草水?给他们喝点绿豆汤?我心想,这还不让人家西医抢救的专家们笑话:原来你们中医大夫,就用这种方法来解毒啊?我们刘渡舟老师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到那里之后,因为这个工厂是一个保密工厂,所以它的病人都没有向远处医院转,也许来不及转,搭了个大大的棚子,几个棚子,几乎所有的病人就在当地抢救。我们看了三、四个病人以后,症状都是一样的。然后刘老师在我耳边说了两句话,“呕而发热者,小柴胡汤主之”,“正在心下,按之则痛,小陷胸汤主之”。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老师不就是提示用小柴胡汤和小陷胸汤合起来治疗吗?那么我马上就开方:柴胡2000 克,为什么呀,60 个病人,2000 克并不多吧,黄芩1000 克,底下就是小柴胡汤和小陷胸汤的合方。拿什么来锅煮药?拿大铁锅,民工做饭的大铁锅。煮完了之后,那些家属不是都在那儿吗,清醒的人都拿大碗灌;不清醒的人,就拿大的注射器往胃管里灌。轻的病人,当天呕吐停止了,发烧退了;那个昏迷最重的病人,第四天早晨清醒了,给我印象极其深刻。那个小伙子他就在火灾的中心,所以他中毒最厉害。这批病人,就这么干净利索的抢救完了之后,那个西医的负责人问我说,你们中医看病是有咒语啊,还是有口诀呀?听了他这句话之后,我就觉得他有点不大怀好意。我说您说得是什么意思?

    他说那天开方的时候,那个刘老师在你耳边口中念念有词,你们也没有进行更多的商量,你就把药写下来了,他口里念得什么呀?啊哈!他念得是《伤寒论》。他说你能不能给我再念两遍?我说,好。

    “呕而发热者,小柴胡汤主之”、“正在心下,按之则痛,小陷胸汤主之”。他说,你给我写下来,我就给他写下来。他说,这怎么能够体现这两个方子能够治疗这种化学毒物的中毒呢?这说,这是不能,因为你们的病人都有这些症状,都有发热、呕吐,他说是;都有胸脘的疼痛而且有压痛,他说是;正在心下,按之则痛,而且我们都看了他们的舌苔是黄厚而腻的,舌质是红的,所以这是个痰热阻滞胸中,阻滞胸脘。那你们中医老说我们西医大夫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对证治疗,你看你不也是对着几个症状吗?我说是啊,我们中医有时候也是对证治疗,所以我们不要笑西医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有时候我们实在辨病困难,辨证候困难的时候,你就抓主证用方就可以了。

    这个思路是从哪儿来的呀,从我们的医圣张仲景《伤寒论》第13 条来。它是太阳病,重点是他辨病了,只要对着这四个症状,头痛,发热,汗出,恶风寒,不管原来是中风还是伤寒,不管经过治疗还是没有经过治疗,只要有这四个症状,对上症状,用桂枝汤就行了,不必要一定是太阳中风。

    这个事情过去好些年,那个中毒最重的、昏迷时间最长的、在火灾中心的那位小伙子,几乎每年的春节,都还来北京看刘老师,说刘老是他的再生父母。我们老师在世的时候,有时候半天能看六七十个病人,老师怎么看啊,他经验多了,实际上不怎么辨病,也不怎么辨证,就对着症状来治疗,这是经验的积累。他有三个学生给他抄方,这儿一个学生摆着一个凳子,一个病人来了,说大夫我乙肝,大三阳。老师说,你口渴吗?渴。大便怎么样?经常稀,吃得不合适就经常稀,那么肝区痛吗?有时候痛,有时候不痛。老师说柴胡桂枝干姜汤,这个学生就给他开柴胡桂枝干姜汤。为什么?

    因为柴胡桂枝干姜汤,它的适应证是肝胆有热,脾阳虚衰,津液不足,所以他抓住口渴,便溏,这不是脾阳不足吗,然后再抓个肝胆有湿热未尽,好,柴胡桂枝干姜汤。那么这个学生就在那儿开方了。

    你看,几句对话用得了一分钟吗?

    这个病人就说了,大夫,我慢性结肠炎,大概有二十年的历史了,伸出舌头来看看,舌上很干。你口干吗,口干;经常拉肚子吗?

    经常拉肚子;一摸脉,脉沉弦,那你心情好吗?大夫,我心情不好,经常高兴不起来,这不有肝郁吗,好,柴胡桂枝干姜汤,第二个学生也给开柴胡桂枝干姜汤,因为他有三个主证呀。

    好,这个病人一看,中间这个病人看完了,马上说,大夫,我糖尿病,口渴吗?渴。大便怎么样?稍吃点凉的就拉肚子,唉,陴阳虚,这个症状又有了,心情怎么样?不高兴,说糖尿病是终身疾病,我这一辈子就要陪着这个药进棺材了,我怎么能高兴起来。好,柴胡桂枝干姜汤。为什么?三个主证全有了,口渴、便溏、肝气不舒,所以老师有时候就是这样对着症状,或者有时候就对着病机这么用方,疗效好,看病也快。

    所以“抓主证,对证用方”,也是我们一种治疗思路。

    不过我应当提醒大家的是,我们在座的如果是本科学生的话,你到医院做住院医生的时候,那你在写病历的时候,一定要辨病又要辨证,然后立法,然后用方,应当非常规范的用。但是我同时应当告诉大家的是,在中医界,确实有不太规范的用方,而对症状用方的这种现象。这种现象,越是年高的大夫就越多,有时候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疗效。就像我们那一次,在河北的东北部的那个城市,抢救那批中毒的病人。你看我们没有去仔细地辨病,什么病?毒邪内闭,你要辨出来也可以写上去,我们没有去做。辩证,什么证?

    你要硬写的话,少阳不各,痰热内阻也可以写,但是我们也没有写,就念了两句《伤寒论》的原文。

    所以我在学习《伤寒论》的方法的时候,曾经提到我们要读一些、背一些《伤寒论》的原文。目的呢?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能够很好地理解它的精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临到用时信手拈来。

    看完原文我们看看哪些原文是属于我在这里说的桂枝汤的适应证。先看95 条,“太阳病,发热,汗出者,此为营弱卫强,故使汗出,欲救邪风者,宜桂枝汤。”太阳病发热,是卫阳因抗邪而浮盛于外的表现;汗出,是风阳伤卫阳,卫外失司,加上风主疏泄,使营阴外越的表现。所以发热、汗出,正提示了太阳中风证卫强营弱的病理特征。我们应当特别提醒大家的是,这个“卫强”,不是指的卫阳真正的强盛,而是指的卫阳因抗邪而出现的一种病理性的亢奋。

    “欲救邪风”,这个“救”字,我们教材引用了《周礼地官》的一段话,但是它的引文我怎么找都没有找见。我翻了《周礼》,《周礼》有《地官》这篇文章,但是没有《地官司》这篇文章。《周礼地官》前面有一段小小的序言,在这段小小的序言里有“司救”这么一个词。那么谁注的《周礼》呢,是汉代的郑玄。郑玄对“司救”作了一个注,怎么注的呢,说“救,犹禁也”。这是我查《周礼》原书,是这样的意思。而《说文解字》说,我们讲义讲得很好,《说文解字》说“止也”,救又是止的意思。所以我们通常所说的救火,就是禁火,就是止火,就是灭火;我们通常所说的救灾,就是禁灾,就是止灾,就是减灾。这是一个古汉语的一个词汇,由于你救灾、灭火、禁灾,就可以助人,所以这个“救”字,犹禁,犹止,又可以引申为“帮助”。我们今天所说的治病救人,这个“救”就是帮助的意思,这就叫做一词具有相反的两义,这种现象在《伤寒论》中是很多见的。

    我们前面讲到的“颇”,“颇”本来是偏头的意思,所以它即可以当“很”和“甚”来讲,又可以当“稍微”和“稍稍”来讲。我们前面讲到这个“臭”字,它的本义是气味,气味浓烈都叫臭,所以它也可以往相反的两个方面引申。气味秽浊的可以叫臭,气味芳香的也可以叫臭,这个“臭”字,当秽浊讲,当芳香讲,在《伤寒论》中都存在。比方说在“厥阴病篇”说,“蛔闻食臭出”,就是说蛔虫闻到了偏偏的香味,开始扰动,也就开始心烦,我们到“厥阴病篇”会提到的。在“太阳病篇”后面提到的生姜泻心汤证,有干噫食臭。

    那么“干噫食臭”这个“臭”,有时候就是嗳气有饮食的味道,嗳气有饮食的馊腐的味道,馊腐的味道就是秽浊的味道,那个臭可以当作秽浊的臭味,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臭味。所以这种一词具有相反的两义的现象,我们在解释的时候要特别注意。

    前些年在现代汉语学界,流传着一种话,说汉语嘛,语言这种东西,有时候人们就是一种习惯,习惯这么说了,它甚至有时候不合逻辑,大家习惯了,也就没有人去追究它的逻辑性。它举例子,举什么呢,就是举“救火”这个词。“救火”这个词呢,人们千遍百遍的去说它,也没有人想到这是不合逻辑的。为什么不合逻辑呢,救火(的本义)就是让火燃烧得更快,说这个话的人很多,在报纸上经常可以看到。后来我就忍不住了,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我说救火这个词是从古汉语沉淀到现代汉语的一个词,在处理这样一类词的时候,一定要看在古汉语中这个词的本意是什么。我就引了许多的文献来说明,“救”的本意是禁、是止,“救火”这个词是禁火、是止火,只不过是向相反的方面引申,引出来一个救灾、止灾就可以助人,这么一个助字,所以我们在解释“救火”这个词的时候,不应当把“救”当“助”字来讲,而仍然应当用古代汉语“救”字的原来意思,所以“救火”这个词是合逻辑的。这篇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了之后,有一些专门研究语言的杂志都在转载,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说汉语不合逻辑了。

    我们这里的“欲救邪风”,就是欲解邪风、欲禁邪风、欲止邪风,也就是你要想袪风邪的话,“宜桂枝汤”,就是适合用桂枝汤。所以这一条就是我在这里归纳的第2 条、第12 条、第95 条,它们所说的桂枝汤的适应证就是纯粹的太阳中风证。

    下面我们看第24 条。“太阳病,初服桂枝汤,反烦不解者,先刺风池、风府,却与桂枝汤则愈。”一个太阳病,它是桂枝汤的适应证,所以才用桂枝汤。服桂枝汤的时候,不是说一剂药,煮了三升,每次要服一升吗。第一次吃了一升,喝热粥,盖被子,保温发汗,这叫初服桂枝汤,吃了药以后没有出汗,反而出现了“反烦不解”,这个“烦”当什么讲?《说文解字》说:“热头痛也”。这个“烦”字从“火”,代表有热,从“页”,页代表头。所以《说文解字》说:“烦,热头痛也”。你说,热性的头痛,头又热又痛,这个人心烦不烦。所以它的引申义就是心烦。一个心烦的人,他学习也罢,工作也罢,还能那么安静、安宁吗?他就不能够,他又难免要躁动,所以又引申为心烦、烦躁。那么当你正在专心致志地做一件工作的时候,旁边的人老和你说和你的工作没有关系的话,所以你心里就感到特别麻烦,或者你正在专心致志工作的时候,旁边的人让你去帮他干别的事,你心里也很麻烦。不过旁边那个人呢还很客气,麻烦你帮我把那杯水拿来,你看又是麻烦。这一个“烦”字的引申意义,在汉代全有了,可是我们这里的“烦”,“反烦不解”的烦是另外一个意思,它是“烦热”。因为烦字本身是热头痛,它有热的问题,所以在这里是“烦热”,或者说就是“发热”。“初服桂枝汤,反烦不解者”,吃完桂枝汤,喝完热粥,盖上被子,本来应当遍身蛰蛰微似有汗,结果反而出现了烦热增加,病人来找你来了,说大夫,吃了你的药,我更难受了,发烧更厉害了,没有出汗,是不是你的药开错了?所以医生这个时候要有定见,绝对认为自己的药没有错。没有错为什么出现了反而烦热、发热更加重的现象呢?这主要是病重药轻,不足以驱除邪气,反而激惹了邪气的势力,这种情况也叫“激惹现象”。

    实际上这种激惹现象在临床上是常常见得到的。用西医西药也有这种情况,你看那个肺结核的病人,在用结核药的时候,首次用药,要联合用药,加倍用,为什么?如果你用单味的一种抗结核药,用量又不够,常常能够激惹,使这个结核反而播散,所以这是西医特别慎重的一个问题。抗结核治疗的开始用药,用就够用足够量的,多种抗结核药联合运用,防止这种激惹现象、防止结核的播散。

    还有在农村,许多小孩子肠道有寄生虫,最常见的是蛔虫,过去家长一看孩子经常肚子痛,随便就上医院里买上两片驱蛔虫的药,给孩子吃上一片。结果蛔虫太多了,驱蛔虫的药剂量太少,没有把蛔虫驱出去,反而激惹了蛔虫,上窜下跳,搅打成团,形成了蛔虫团性肠梗阻;上窜到胆道,就形成了急性胆道蛔虫证。所以农村常常有孩子,就是吃了一片驱蛔药,造成了急腹证的发生,然后送到当地的医院治疗。

    我大学毕业实习的时候,有几个月在河北的一个县医院,在外科实习的时候,我们几乎每天都能够遇到蛔虫团性肠梗阻,胆道蛔虫急性发作的小孩子。我们常常给他们做手术,有一次在手术台上,我们都作为旁观者看手术,打开这个小肠之后,从小肠里拿卵圆钳夹蛔虫,夹出来上百条,夹到那卵圆盆里,都在那儿蠕动。我们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大夫做手术的时候,只听到后面咣当一声,我们一个同学看到这么多蛔虫,就晕过去摔倒了,所以我们要抽出一部分人来抢救她。你想想为什么出现这种现象?那么多蛔虫,你用上这么一片驱蛔药,那可不激惹了它,绞转成团了嘛。还有胆道蛔虫证的病人也是这样啊。所以激惹现象是普遍存在的。在这个病人来说,也许他身高马大,体重太多了,你吃上普通人剂量的桂枝汤,他不行,药轻病重,由于他邪气偏盛,你用上普通剂量的桂枝汤,他也不行,吃完了反而烦热不解,汗出不去,这个时候仲景采取的是什么方法呢,针药并用法。先刺风池、风府。针刺的方法可以疏通经脉,可以驱除邪气,可以调动正气。风府穴是督脉的穴,由于足太阳膀胱经和督脉连于风府,刺风府穴等于既能疏通督脉,也能疏通太阳膀胱经的经气。先给他把邪气泄出去一部分,风池穴是足少阳胆经的穴,它虽然不是太阳膀胱经的穴位,但是它在脖子后面,刺这个穴位,对局部来说,有利于缓解颈项拘紧不柔和的太阳病的这种症状,有利于缓解颈部的肌肉的痉挛,那么用过针刺以后,调动了一部分正气,疏通了经脉,驱除了邪气,再给他用桂枝汤,“却与桂枝汤则愈”,“却”就是“再”的意思。你再给他吃桂枝汤,这个时候,你就可以达到汗出病退的效果。这就是针药并用法。

    我们前面讲服桂枝汤喝热稀粥,那是药食并用法;我们现在讲吃桂枝汤配合针刺,这是针药并用法。我们今天治疗感冒,选择刺风府的这种情况不太多了,我们经常选用大椎。大椎穴是督脉的一个非常关键的一个穴位,大椎穴有很好的退热作用。对于发烧的病人,我们用什么方法针刺呢?局部消毒以后,我们经常用三棱针放血的方式,三棱针点刺,挤出血来。如果出血还不畅快的话,再拔上一个火罐,再拔出一点血来,有很好的退热效果。用风府来针刺的现在不多见。大家说了,大椎穴不是也不和足太阳膀胱经通吗?

    足太阳膀胱经虽然在风府穴这个地方和督脉相连,那么你既然和督脉连上了,你就可以再选择一个督脉的一个具有很好解热作用的穴位。当然风池穴我们治疗感冒也还是经常用的,我们还可以加上曲池、合谷,都有很好的退热作用。这就是第24 条,讲的还是一个桂枝汤的适应证。只不过吃药以后,没有达到汗出、症状缓解的目的,反而出现了激惹现象,出现了发热更高,这个时候医生要有定见,配合针药并用法,就可能达到很好的疗效。

    下面我们看第42 条,“太阳病,外证未解,脉浮弱者,当以汗解,宜桂枝汤”。这里笼统说太阳病,没有具体说中风,也没有具体说伤寒,就是或者是中风或者是伤寒,外证就是表证,只要表证没有解除。可是有一点,脉浮,提示了正气还能抗邪于表,但浮而弱,提示了正气已经有轻度的不足,所以这一条适应证,就是我在这儿给大家归纳的表证见轻度里虚者。为什么说是轻度里虚呢?如果是完全里虚的话,得了表证脉浮不起来,那就根本不能用桂枝汤。脉能够浮起来,说明里气还能够抗邪于表,但是它是浮弱,说明里气已经有所虚衰。因此它属于表证兼轻度里虚。这是第42 条。那么这个时候的表证,不管你是有汗的还是无汗的,在解表的时候即使是无汗的表证,也不能够用麻黄汤,而统统的用桂枝汤,因为它有了里虚的苗头,它的脉是弱的,所以这个时候也统统用桂枝汤。所以这里我所说的,表证兼轻度里虚者,这个表证不管是中风还是伤寒,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即使无汗也不能用麻黄汤呢,因为麻黄汤毕竟是一个纯辛温的方剂,它发汗力强。发汗多它就容易伤正气。现在已经有了正虚的苗头,所以我们就选择养正力大,发汗力弱,驱邪而不伤正,养营血而不留邪的桂枝汤来治疗。

    下面我们看第57 条,“伤寒发汗已解”,这是个太阳伤寒表实证,发了汗以后,风寒表实证已经解除了,“半日许复烦”,过了半天的样子又出现了烦热。这个“烦”和我们刚才提到过的“反烦不解”的烦是一回事,又出现了烦热,又出现了发热,这显然是余邪未尽,又重新聚集起来所造成的一种证候,汗后,病证没有完全解除,这个时候怎么治疗?看看脉,“脉浮”主邪气在表,也主正气能够抗邪于表;“脉数”主发热,因为病人有反烦,有复烦,有发热,主正气还能抗邪于表,“可更发汗”,那就可以再发汗。这个时候的发汗,就不能够用麻黄汤了,那么只适合用桂枝汤,因为它毕竟有过一次发汗,发过一次汗以后,正气轻度受挫,再汗的时候,就不能用麻黄汤了。所以第57 条,符合我们这里所说的哪一个内容呢?第4 个。

    表证,汗、下后,正气受挫,表邪未解者。

    我们接着往下看原文,“太阳病,外证未解,不可下也,下之为逆,欲解外者,宜桂枝汤。”在这里它明确提出了它有太阳病,可是为什么又提出了不可下呢?言外之意是太阳病兼有里实热。外有表证,里有实热,按照《伤寒论》的表里同病的治疗原则来说,应当先解表后攻里。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先攻里呢?因为攻里的过程中,是使正气趋向于体内的,攻里的药物是向体内走的,是向下走,你用泻下药使正气也趋向于体内,这个时候,用泻下药的过程中正气趋向于体内,所以在表的邪气呢必然随着泻下而内陷,在里的实热邪气有可能被驱除出体外,可是在表的邪气随后内陷,就使病情复杂化。所以对于《伤寒论》来说,表证兼里实的,它一定要求先解表后攻里,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则,所以它说“下之为逆”,“逆”者,错也,误也,如果表证兼里实,你先用泻法,下法,这就是错的。那么这个时候要解表,解表要用什么方子呢,不管是有汗的表证,还是无汗的表证,统统的用桂枝汤。为什么不可以用麻黄汤呢,这就是因为麻黄汤是纯辛温的方剂,发汗力强,表证可以解除了,由于它汗出比较多,就容易伤津液助里热,伤津化燥助里热,使里实热更重。所以表证兼里实,先解表用桂枝汤,这是桂枝汤的又一个适应证,就是我们这里所说的第3 个,表证兼里实,先解表,宜桂枝汤,第44 条。

    下面我们看第56 条,“伤寒,不大便六、七日,头痛有热者,与承气汤,其小便清者,知不在里,仍在表也,当须发汗,宜桂枝汤。若头痛者,必衄。”《伤寒论》常常把方名写在最后,但是这方子的意思的承接,不一定是在最后,这一条就是这么一个例子。“若头痛者,必衄。”是另外一个自己作注的句子,是个自注句。伤寒是一个外感病,这个伤寒是一个广义的外感病,它的临床表现有六七天不大便,有头痛,有发热。其实这种证候,不大便,头痛、发热,即可以是表实证造成的,也可以是里实证造成的。阳明里实,燥热阻结当然可以不大便,阳明燥热内盛可以有发热,甚至有日晡所发潮热,阳明有燥热,正邪相争,甚至可以有日晡所发潮热。那么阳明经的经脉它也是从头到脚,它只不过是行于头面胸腹,当阳明燥热内盛的时候,阳明燥热循径上扰清窍,可以有头痛。当然它头痛的特点是脑门痛,额头疼。所以头痛、发热、不大便,可以是阳明里实。可是头痛、发热、不大便也可以是太阳表证。太阳表证为什么可以造成头痛?风邪在表,太阳经气不利,当然它的头痛是后头部疼痛,伴有劲项部拘紧不柔和。太阳表证可以有发热,太阳表证当然可以有发热了,或者风阳伤卫阳,两阳相争,引发卫阳出现病理性的亢奋而发热,或者寒邪闭表,阳郁而发热,太阳表证当然可以有发热了。太阳表证可不可以有不大便呢?当然也可以,这就是前面所说的,当体表受邪的时候,正气抗邪于表不能顾护于里,里气升降常常会失调。那么里气升降失调在临床表现上是多种多样的,最轻的一种是食欲不振,饮食减少,感冒了之后没有食欲;有的病人表现了干呕、呕逆。我们前面讲,太阳伤寒和太阳中风证的时候,有干呕,有呕逆,有的病人出现了脾气不能升清而出现了下利,甚至脾气下陷的下利,后面我们会提到,还有的病人,由于抗邪于表不能顾护于里,里气升降失调,胃气不降浊,所以一天不大便,两天不大便,三天、五天、七天、八天不大便,得了感冒也有这种人,他胃肠不蠕动了,或者胃肠蠕动得非常慢,就出现了不大便。因此,头痛、有热、不大便,即可以是里实证,也可以是表证。怎么鉴别这两种证候?张仲景就提出了观察小便,如果是燥热内盛的话,必然伤津耗液,化源不足,而出现小便短赤。小便短赤的是阳明燥热内盛,那么就应该用承气汤来治疗;如果是小便清者,“其小便清者,知不在里仍在表也,当须发汗”。如果小便清长的,那这种证候它是表证,而不是里实证,应当发汗。可是“发汗宜桂枝汤”。为什么它这种证候,没有说有汗,也没有说无汗,就一口咬定用桂枝汤呢?

    因为它毕竟有腑气不能很好的通降,有不大便,你这个时候发汗呢,还是用温和的,用发汗力弱,用既有发汗力量,又有养阴敛营的桂枝汤为好,而不要用麻黄汤这个纯辛温的药,就可能使大便干燥,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也用桂枝汤。

    好,关于桂枝汤的适应证,我们还没有谈完,休息一会儿后,我们接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