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疟疾在王孟英的眼里并不是很严重的疾病,他自己说就是按照温病学家叶天士治疗外感病的思路,看到疟疾,就把它按照湿温、暑热、伏邪等给分类,然后用治疗外感病的方法“清其源”,就治好了,“四十年来,治疟无难愈之证”。(搁现在,政府一定会把王孟英派到非洲去作医疗援助不可)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一场更大的危机,即将扑向这个世界。

    当时,江南的人口激增,贸易往来频繁,各个港口商船云集,一片繁华景象。

    但是,如果我们翻开文献资料,就会发现那个时候的环境也是乱作一团。

    大量的人口涌入城市,没有那么多的住房(房价涨得太快了),大家就临时搭建,结果居住环境一塌糊涂,厕所就是一个大水桶,等到满了,下雨时就都流到河里去了。

    河水是大家取来喝水做饭的用水,当然,刷马桶也是用这里的水(现在江南有些地方还是这样)。

    杭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时没有什么公共卫生的概念,文献记载说各家把什么收拾剩下的死鱼、剩菜等垃圾扫出屋门就不管了,走在窄窄的胡同里要躲着垃圾来回穿行。

    这是当时的大概情况,但是,导致危急发生的,是另外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公元 1817 年,远在印度的加尔各答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霍乱流行,这次流行史无前例, 死亡无数。

    在经过了若干年以后,霍乱病毒随着商船,漂洋过海,来到了卫生条件很差的江南地区。

    大兵压境,王孟英作为一个战士,没有任何选择,必须出战了。

    什么是霍乱,不知各位是否有概念,现代传染病学告诉我们:霍乱是有霍乱弧菌引起的烈性肠道传染病,在我国今天被列为甲类传染病,它的特点是起病急,腹泻剧烈,同时呕吐,并引起脱水、电解质紊乱及酸碱失衡、循环衰竭,是一种能够很快导致死亡的传染病。

    今天霍乱仍然是全球严防死守的一种传染病,1991 年在美洲大爆发,就报告了 40 万 个病例。

    现代医疗系统可以通过卫生防疫设施来阻止霍乱的流行,比如清洁水源,但是在治疗方面仍然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进行补液等支持性治疗,抗生素只能作为辅助治疗手段,并且现在已经出现耐药菌株。

    公元 1837 年的夏天,霍乱开始在杭州流行。 王孟英陆续接到霍乱患者的报告。

    一天早晨,一个男子匆匆忙忙地来敲王孟英家的门,王孟英开门后,看到了这个男子慌张的脸,忙问是怎么了。

    男子回答,说他的老婆昨天夜里开始发病,泻肚子,然后嗓子就哑了,神智昏沉,王孟英一听这些症状,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虽然此刻还不知道是什么病,但很危急就是了。

    于是马上出发,掩着鼻子左跳右跳穿过胡同里的各个垃圾堆,来到了这户姓沈的人家。

    到了屋子里一看,这个患者蜷缩在床上,捂着肚子,痛得要死。再诊她的脉,是弦细的脉象,两个尺脉跟没有似的。她感到非常的渴,但是只要一喝水就吐,腿上的肌肉因为抽筋硬得像石头。

    王孟英感到了脑袋一阵发凉,这种病证,应该是霍乱啊,但是,怎么跟过去的霍乱有些不同呢?(注:古代中医也有霍乱这个词,指的是一种上吐下泻的胃肠道感染,此时的这个霍乱则是一种致命的传染病)于是王孟英给这个新的病种起了个名字,叫霍乱转筋。

    怎么办?没见过这种病啊,可是,如果再不治疗,看患者的这个样子就快危险了,算了,没见过这种病也得治啊,就按照我们一贯的原则,辨证施治吧。

    王孟英判断这是“暑湿内伏,阻塞气机,宣降无权,乱而上逆”,是什么在阻碍她身体的正常运行啊,是有湿气吗?那就把湿气去掉,还有暑热?那就把热也清掉,让她的身体恢复自己的能力不就可以了吗?于是王孟英就自己创了个方子,叫蚕矢汤,方子组成为:晚蚕砂、生薏苡仁、大豆黄卷、陈木瓜、川黄连、制半夏、黄芩、通草、焦山栀、吴茱萸。

    这个方子,清热利湿,是治疗湿热内蕴的一个重要的方子,现在中医的《方剂学》教材中就收录了此方。

    药熬好了后,患者喝进去,居然就不吐了。这时王孟英就让人用烧酒用力地擦患者转筋的腿部。

    然后患者也不泻肚子了,到了傍晚的时候,又喝了半付药,患者晚上居然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只是觉得特别的困倦而已,王孟英就又给开了些调理的药物,这个患者就痊愈了。

    王孟英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险啊!

    但是,还没等他歇过乏来,敲门的又来了。

    这是位有钱人家的少妇病了,也是上吐下泻,王孟英赶快跟着仆人来到了患者的家,一看这位少妇,身体非常的消瘦,舌质是红绛的,眼睛也是红的,非常的口渴,想喝冷水,脉象是左弦有力,右脉滑大。

    王孟英判断,这个人的身体是肝胃平时就有热,现在又加上外来感染的邪热,怎么办,把热去掉吧,于是就开了白虎汤去掉粳米和甘草,加上生地、蒲公英、益母草、黄柏、木瓜、丝瓜络、薏苡仁等药,在服用了一付药后,患者就不吐泻了,再服一付,病就好了。

    然后王孟英刚回到家里,敲门声就又响起来。

    王孟英在很短的时间内,接诊了大量的患者,他的治疗记录有一部分被他写进了《霍乱论》这本书,此时,王孟英也十分疲惫了,因为大家看到了,他治病的特点是完全根据这个人的身体状况,来使你的身体调整到正常的状态,因为每个人患病时的情况都不同,因此他是一个人一个方子,基本没有重复的,而且每天也在根据你身体的状况调整药物,进行加减,这样对医生的要求是非常高的,需要不断地消耗脑力,进行思考,不能有半分的差错。

    而疾病,却根本不给你休息的时间,经常是刚刚闭上眼睛,敲门的声音就响起来。

    总之,这次战役把王孟英累坏了,但是也积累了治疗这种危急重症的经验,随着时间的过去,这场瘟疫流行最终被平息了。

    但是,疾病是狡猾的,它们开始产生变种,并且从海外又传来了毒性更强的菌株,在若干年后,它们将卷土重来,在未来的战役中,王孟英将面临更严峻的考验,并且将永远地失去自己的妻子和一个女儿。

    在这次战役里,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一位老朋友,王孟英在婺州时的领导周光远同志,他在婺州工作了一段时间后,觉得还是回老家,呆在王孟英的边上比较安全,于是就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定居在杭州,没想到的是,这位周同志怎么如此倒霉,回到杭州就赶上了瘟疫,结果也被传染了霍乱。

    发病的时间在晚上,开始上吐下泻,腿抽筋,自己又误服了点什么药,就更严重了,等到第二天早晨叫来了王孟英,再一看,这位老领导的脉搏都快没了,眼睛也陷进去了(这是霍乱脱水后的典型体征),耳朵也聋了,四肢也冷了,还出着虚汗,嗓子已经哑了(这也是霍乱的典型症状),身上的肥肉再次消失了(似乎已经消失好几次了,好在周领导补充得快),王孟英心里明白,这已经是病危了,事不宜迟,他立刻“先请其太夫人浓煎参汤”,给周领导赶快灌下去,然后开了补气去湿的方子,再抓来煎了喝。(王孟英判断周领导还是阳气不足,所以给他的阳气补上,让身体自己恢复功能)

    在喝了一付药后,周领导的症状开始减轻,于是王孟英就调整了方子,在调理十来天后,周领导再次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我在看这个医案的时候不禁感叹,我们的周领导还真是多灾多难啊,怎么都让您给赶上了?

    从此,周领导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一定要留在王孟英的身边,否则他也无法搞清楚会发生什么意外。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若干年后,洪秀全一路唱着上帝歌打来了,王孟英逃回了海宁老家,周领导被围在了城里,结果他再次病倒,很快就去世了。

    王孟英在一本书里悲伤地写道:听说周领导去世了,他的家人没有了音讯,不知道他的母亲和妻子如何了。

    在另外一本书里,显然王孟英已经找到了周领导的家人,为他的母亲和妻子看了病,医案都记录了下来。

    这是一段令人感慨的朋友关系,在王孟英生活最困难的阶段,身为领导的周光远帮助了他,在后来,王孟英数次拯救了周光远的生命,周光远后来也帮助王孟英出版了一本书,并且在王孟英的书里留下了他自己的笔墨,但是,最后两人还是人鬼殊途,留下王孟英继续

    给他的家人诊病。

    其实周光远的医案只是王孟英浩瀚的医案中的一个小点,但是,我从里面看到了温暖的人情。

    在时局动荡,灾祸横行的岁月里,个人的命运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是真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