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某,女,45岁,奇村人。一日其夫请余出诊,患者卧于炕上,枕前放置两根尺余长光滑木棒,唾有痰涎之纸团狼藉遍地,室内卫生极差。陈设简陋,褐衣破被,一幅藜藿之象呈于目前。

    其夫叙云:13年前,因发热、关节肿痛,医予祛风治疗,当晚,药后汗出之际,猝受惊吓,汗遂止。关节疼痛非但不止,反增添肢体麻木,心悸易惊,后关节逐渐变形。

    初尚能料理家务,继则不能行立,至后卧床不起。时值北京阜外医院医疗队下乡,诊断为类风湿性关节炎。治疗三月余,服药期间疼痛减缓,停药病情如故。自卧床后,体躯日趋肥胖,腹大如釜,腰围四尺余,不能翻身、起卧。

    下肢大肉尽脱。膝关节犹如铆钉固定,左腿只能伸展约70。,右腿可伸130。左右。上肢能随意活动,借助木棒探取、推移炕上物品。最痛苦者,前年又增胸腹疼痛,或窜或憋,咳唾引痛,手不可近,痛甚时讲话亦难连续。每日子夜自觉气从腿股(约梁丘穴处)冲逆,至腹后变成疙瘩,大如拳头,状似豚奔,结于心下,有碍呼吸,烦惋莫耐,持续一时左右,疙瘩自行消失,方渐安适。若逆甚时呕吐清涎,吐后疙瘩亦可消失。喜唾痰,质黏稠,每5~10分钟便唾一次,以致遍地狼藉。胸以上喜凉,膈之下喜热。胃纳好,大便时秘时泻。常小便淋痛。带下黄稠,月经三四月一行。两月前,复因吐血住奇村分院,胸透提示:肺水肿。血压116/72mmHg 。化验室报告:肝功能TIT10U,’rFT+++,红细胞420万/mm3,白细胞6200/mm3。因在吐血期间,未作钡餐。治疗半月,吐血得止,肺水肿消失而出院。

    其余症状则一如往昔。

    观其面色晦暗黧黑,舌淡红,苔白腻。触知胸腹背膂皮肤柔软如绵,而深触皮下肌肉则坚硬如石,真罕见也。

    诊得脉象沉伏。

    脉症分析:发汗期间,猝受惊恐,玄府封,腠理闭,邪不得解。浸淫于皮肉,稽伏于筋骨,日久则肌肉顽麻,骨节畸变。因惊恐气郁之刺激,致气血逆乱,升降失司,津液遂化为痰饮。痰饮之成,随气升降,无处不到,凌心则心悸失眠。留胃则恶心呕吐,上逆则奔豚跳跃,下注则便稀带多,流窜经络则疼痛不已。怙恶不悛,一十三年,真鲁之庆父、汉之莽卓也。治当峻剂猛逐,非荆轲剑、搏浪锤,不能荡其巢也。拟礞石滚痰丸6g ,早晚各服一次,连服三日。

    二诊:胸腹疼痛减轻,唾痰减少,继服五日。

    三诊:滚痰丸服之八日,从未泄泻,亦不疲倦。奔豚仍昼伏夜出,上逆如故,呕吐清水,此饮邪之证也。饮为阴邪,故发于夜也。宜更兵换将,改逐饮以治。拟十枣汤加减:

    甘遂1g 大戟1g 白芥子1g

    研末,红枣10枚煎汤,早晨空腹送下,连服七日。

    四诊:药后泄泻大量水样泡沫便,胸腹痛大减,奔豚发作次数减少、程度减轻。首战告捷,宜乘胜击之,直捣黄龙。原方续进。

    五诊:服药已二十日,胸腹疼痛几近消失,惊悸止,能安卧,奔豚偶作,随即消失,板硬之肌肉明显变软,腰围缩减八寸。自己可慢慢起卧,不倦软,不泄泻,诸症次第减失。邪衰大半,扶正已至其时,疏与六君子汤,七攻三补,宽猛相济,以求政和。拟:

    原方,每日一剂,连服七日。

    党参10g 白术15g 茯苓15g 陈皮15g 半夏10g 甘草3g

    三剂,第八日起每日一剂。

    按:患者症状林林总总,麇集一身。卧床13年,食、寐、便俱于斗室之内,苦不堪言,痛不欲生。为惊痰、实痰、顽痰之属所致。短期内绳之以法,实为不易,本要抽丝剥茧,缓缓图治。奈家境贫寒,无力买药,多次所服之药均系余赠,时余月薪34,5元,仅可养家糊口而已。医治三月,初得效时,余调往市医院,治疗中断。后闻旧病复发,依旧卧床不起。张景岳谓:“善治痰者,惟能使之不生。方是补天能手。”余自愧不能。此1979年之事也。

    补记:“四清”时其夫为村干部,属清查对象。半夜工作队员翻墙入院,致其受惊,从此一病不起。怨天乎?尤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