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篷寤语
作者:上师
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又曰:九折肱方能为活人之术。医学自前清季年,由不工商者厕身其间,荒落益不堪言。华洋交通,东西医输入,文秀之士始留心科学,本格致而旁及医术。搜古籍,研新术,虽他族有一日千里之势,我岐黄家学亦群竞发明,以与相抗衡。往往内症经他族告绝不理者,经我医对症进方,立起沉疴。同社裘君吉生有搜刊医书之举,不佞于无锡孙君文修处见《推蓬寤语》一书,系前明松江李豫亨,字元荐所著,此书原版已毁。先生自幼性耽博览,始从师好诗,辄学诗,见祈祷有验,辄学祈祷。嘉靖丙申从其父海楼宪副,收大沩寇,多集兵书,辄喜谈兵,兼习韬钤星遁射弩诸法。自楚归吴,即捐夙好,专习举业,游胶庠间有声。时文衡山诸公以书画鸣,辄学书,旁及古迹名绘,善鉴赏。继而有以养生说进者,辄喜谈养生,搜辑玄家梵荚数百种,更及于医卜星相,莫不窥其奥妙。顾数奇迄不如志,隆庆庚午始捐举业,以鸿胪谒选,自苏赴京,舟行多暇,摅夙昔所知能表见者,汇为《推篷寤语》计九卷,内分测微、原教、本术、还真、订疑、毗政诸篇。该洽古今,贯穿百家,蘧蘧焉足起人意。末附以往来论学函牍一卷,共十卷,隆庆辛未秋梓行。不佞因原教、本术二篇有关医术摘抄以贡同仁,可见先生当日谈医之一斑。何今之以医名世者墨守一家言,《灵素》诸书既少涉猎,欲其旁通格致,学究天人,不益戛戛乎其难之哉。讵知百凡学术,不进即退,势无中立。将来地轴迁移,空气变换,寒温带冷热长缩,有违旧序,万汇在交气之中呼吸酝酿,病日出而日多,则术亦宜日进而日精。现在西医霉菌血清电气疗治诸法,较之古人已上一层,再经数十年精益求精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此亦进化之公理也。先生不以医名世,而能博学周知若此,吾侪在医界适当学术竞争潮流,而不融洽中外之书,以拯斯人疾苦,读先生遗篇当亦废然自返矣。是为序。
中华民国七年十月下浣新安古黟王寿芝兰远序于江村游六轩
舟之亡所见者,篷蔽之;人之懵所知者,寐障之。舟匪篷,则丹崖碧流在望矣;人匪寐,则开户发牖昭如矣。非心目不及也,物翳之也。物翳去,则心光目色朗然畅矣。余夙慕古人奇节轶行,操铅椠以干有司之知恒欲,稍稍施用于世,顾性拙命奇,迄不如志,驰逐而不知止久矣。夫余之寐也,岁庚午始捐举子业,谒天曹选,将从游缙绅先生,以求通余寐焉。挂帆北征时,适春暮,每推篷坐舟次,纵观淮徐齐鲁之风物,仰瞻泰山之磅礴,北顾黄河之奔流,盖天下之大观几得其半矣。乃喟然叹曰:伟哉山川,天其假此以通余之赜赜耶。夫六艺之囿至广,道德之渊至深,其高达于无上,其卑入于无下,藏若江海,达若康庄,学者旷然而通,爽然而明,则内外之分弗淆,荣辱之情靡忒,即锺彝竹帛犹且与吾性不相涉入也,况乎挈量进退于咫尺间哉。余自少迄兹,钻研故纸,泛滥诸家,穷昼夜之力不废,且濡染先公遗训,咨诹先达名言,孜孜惟恐不逮者,历念余年矣。兹游也,乃因舟中之暇,摅夙昔所知解表见,古今嘉闻懿行可垂世则者,间附己意,形之楮素,累数百条,总若干卷。庶几哉,启昔之寐而为今之觉乎。虽然昔人有言梦中说梦自以为寤矣,匆匆然与人言之不知其尚寐也。余之寤也,毋乃类此。其方梦也,不自知也。梦之真醒也,不自知也。同余梦者,亦不知也。惟先觉者知之。今学士大夫高明俊爽,晖映先后,其于道德阃奥,固有神悟而心解矣。余也幸观泰山之祟高与黄河之萦带,且仰观天子宫阙之宏丽矣。而非求如欧阳子之文章与韩文公之才抱,若苏子所称者以尽余之大观,则又乌能自已也。因名曰《推篷寤语》,以俟当世之先觉君子。
时隆庆庚午四月既望云间李豫亨元荐甫
圣人以天地为法象,明人身之安危。天地之气一岁十二卦,一卦六爻,共七十二爻。半阴半阳,总候三百六十日,阴消阳长,暑往寒来。故十一月复卦,坤下阳生,井泉即温。至于正月三阳,阳气平地,故云内阳而外阴。及乎四月,六阳将尽,阴气下生,则井底寒泉。至于七月,三阴平地,故日外阴而内阳也。天地之气相去八万四千里,日月周天,动经一岁。人于天地,具体而微。心肾之气相去仅八寸四分,元气周流止于百刻,故以子为一阳生,午为一阴生,七十二爻半阴半阳,盈亏消息比之天地之气特倏忽耳。善摄生者,吾之天地阴阳无愆,则荣卫周密而六淫无自入矣。
夫人应世之术非必尽废诸事而后谓之摄养也。特消息否泰而行之藏之,量其才能而负之荷之。若才不逮而强思,力不胜而强,沉忧重恚,悲哀憔悴,喜乐过度,汲汲所欲,戚戚所患,谈笑不节,兴寝失时,挽弓引弩,沉醉呕吐,饱食即卧,跳走喘乏,欢呼哭泣,皆为过伤。此古人所戒之节也。况风前月下,竹径花边,俯仰伤怀,杯余疏散,或进退维谷而干禄,或冲烟冒瘅以求荣,呼吸杂邪,停留宠辱,饮食异味,荏苒暴患,尤不可不知戒焉。
外获其身如惜干霄之茂树,勿纵一斧之刃伐伤;内获其行如惜渡海之浮囊,勿容一针之锋穿破。妙道之士当知二护之法有味哉,其言之也,君子修身慎行必须常存此意始得。
善理家者忘其身,善理国者忘其家,何也?为富不仁则忘其身矣,为天下不顾家则忘其家矣。圣人以肢体为国,以精气为民,治其身而家无不齐,治其家而国无不理。
因马念车,因车念盖,趑趄嗫嚅而未决,寤寐惊悸而不安。夫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两肾中间白膜。膜内一点动气,大如筋头,鼓舞变化,开阖周身,熏蒸三焦,消化水谷,外御六淫,内当万虑,昼夜无停,八面受敌。由是神随物化,气逐神消,荣卫告衰,七窍反常矣。噫,业识茫茫,安有止极,是在人知足知止耳。
人之始生,其气日向上升,故齿毁复出,发剃更生,志虑聪明日长。及真精既溢之后,其气日渐下降。初则便溺处毫毛,次则两胁下毫毛,精神已亏于体矣。又次则两颊生髭髯,又次则两颔生髭髯,而精神已亏于首矣。然犹有精血充满,髭髯毫毛尚黑;迨至中年则精血不能充满,而颐颊皓素,霜雪满颠,齿落不生,发落不出矣。君子见其徵,则知其内,验其符,则省其中,而颐体养精,惜气存神,虽若逐亡犹恐不及,况纵欲以戕生损身以促命乎!
人之胚胎赖父母精血凝结而成,及至十月胎完,则父母精血一点也用不著,止做得一个胞胎。其中得父母一点神气,日渐长大,其精血恶浊之物,日逐翻出。至十月满足,翻天覆地,应地一声脱胎出世。其父母恶浊之气还不能尽,又去口血,剃胎发,每月变蒸,轮年疹痘。至七八岁又毁齿更生,然后体气渐清,知虑渐长,别立乾坤,自成造化。渐至十五六岁,再为父母矣。岂非天地一团至真之气所成乎!人不自爱惜,沦于夭折,不能延年立命,实为可惜。
人之有身乃天地一点真阳之气也。是气也,生于无形无象之先,聚于无极太极之内。父母未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未有此身,即有此气。此气运行周流六虚,形以之而成,心以之而灵,耳目以之而聪明,元神以之而运行,五行以之而化生。散之则混融无间,聚之则凝结成形,圣人知此摄动心、止欲念、聚神光、结正气,天下泰然将正而定矣。
天下之群实,心莫若虚,应天下之群动,心莫若静。惟虚不为物之所凝,惟静不为物之所惑。故必窒欲以空其性,惩忿以虚其心。以之修身则无自不得,以之治性则无往不可.寂然太空与道为一。
天地之气不升则不降,不出则不入。虚管溉满捻上悬之水固不泄,为无升气而不能降也;空瓶小口顿溉不入,为气不出而不能入也。善养生者能存其神,则气自裕,神之所至,气亦随之而往焉。盈天地间皆气也。气不为天地之所盗,则为吾人之所盗,长生久视之术其要在此。人顾损精以耗其气,何哉。
坟素之书以心为身中君主之官,神明出焉,以此养生则寿,没齿不殆。主不明则道闭塞而不通,形乃大伤,以此养生则殃。圣人以身为国,以心为君,以精气为民,抱一守中,心不妄用,故精充气住,战退百邪,丹田有宝,四大轻安,修之不已,内功外行,乃证真仙。
长生之道,庄子一段亦自好看。如云:黄帝问广成子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日:善哉问。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尔形,无摇尔精,乃可长生,慎内闭外,多知为败,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千二百岁而形未尝衰。人果能无劳尔形,无摇尔精,长生之道可以无俟外觅。
金来归性初,乃得称还丹,朱子以为忝,同吐露还丹。要诀在此,恰不知无者以奉上,上有神德,居此两孔窍。法金气,亦相胥等语,亦是此意,均照人以形相求之,故交互其辞。金不对木,却以对性,无不对有,却以对上,神以对德,不以道对,金以对气,不以木对,恐人泥性情、金木、上下、神气、道德而求。要之只是铅汞二字,铅不下沉,汞不上飞,只是交结。在吾儒之道,只是惩忿窒欲,铅汞自结也。
形以遭全,命以术延,此二语道尽金丹骨髓。以道全者,只是修性工夫;以术延者,只是修命工夫。仙歌云:若还修性不修命,总是神仙第一病;若还修命不修丹,万劫英灵难入圣。如此则修性修命修丹工夫俱不可少,修性之法与二乘坐禅颇同;修命之法只是顷刻结丹之妙;修丹之法则有天元地元人元之分。然总不过是收拾身心,敛藏神气二语耳。道虽分三,理致只一。
古诗云:超凡一句绝商量,说破教君笑断肠,一切顺违生死事,莫令厌恋作心王。大抵桑榆之景劳逸不同,劳心者甚于劳力。善为心王者,劳亦如是,逸亦如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弗以有涯之身,供彼无涯之事。
物生于天而养于天,然人为嗜欲所胜,声色之蛊,势利之徇,燠寒之触,情炎于中,形索于外,天始不能司其养矣。圣人作《内经》数万言,或防于未然,或救于已然,无非补天养也。呜呼!知养生之在我,则知圣人之言当鉴。如迷欲不返,则天且不能如之,何况古人之陈言乎。
血肉之躯未尝无病,鸟兽亦血肉也,巢居穴处,饱而后已,何以无病。马牛鹰鹞亦鸟兽也,乃亦有病何也?以鸟兽未尝受人羁鞠,而马牛鹰鹞则辔絷在人故耳。夫人劳心劳力,为治人事人之所役使,安得不为诸疾之所侵。觎君子见其始即知其终,善为心王,不为形役,病安从生。
饮食有节,脾土不泄;调息寡言,肺金自全;恬然无欲,肾水自足;动静宜敬,心火自定;宠辱不惊,肝木以宁。此得之杨景明先生之传,云养生家日用之不可废者,余谓岂独养生,即跻贤圣亦不过是语矣。
身有毛发处俱是精之走漏处,头之有发,精随上越也;眼之有毛,精随之视出也;鼻之有毫,精随气行也;颐颊之有髭须,精随口发也;便溺之有毫毛,精随液动也。盖精发于窍,气亦从之。其不及随窍出者,横溢于旁遂为毛发耳。此最为一身精神之征,皓素枯槁而不之惜,何哉。
身中六贼,惟眼最紧,身中提防六贼,亦惟眼为最难。故目中一见可欲,则君心为之奔逸,驰骤不可复制。善提防者就于此处着力,似有根柄。《阴符经》云:机在目。吾儒序克复,首日:非礼勿视。《心经》序:眼、耳、鼻、舌、身、意,亦惟以眼为先。盖三教圣人俱以此为至要。
注列子者日:色盛者骄,力盛者奋,是少壮之时也。少壮则血气飘溢,欲虑充起,安可能语道。至于斑白则血气既衰,欲虑柔而体将休矣,故可与语道而行之也。然有循大化而不与化俱者,常不失赤子之心,虽壮而不骄,虽耄而不耗,其于语道无往而不暇矣。今之君子功成名遂,霜雪盈颠,而方且不暇闻道焉,抑又何哉。
眼者神之牖,鼻者气之户,尾闻者精之路。人多视则神耗,多息则气虚,频好内则精竭。务须时时闭目以养神,日逐调息以养气,紧闭下元以养精。精充则气裕,气裕则神完,道家谓之三宝,又谓之大药,此非惑于异端之教,实吾儒养生之常理耳。
精存于目则其视明,精存于耳则其听聪,精留于口则其言当,精集于心则其虑通,故闭四关则终身无患。又日中欲不出谓之扃,外邪不入谓之闭,中扃外闭何事不节,外闭中扃何事不成。合文子之二语观之,人何可不爱精而远欲耶。
孔子日: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夫斗者非特斗狠,才有胜心即自伤和。学未明而傲,养未成而骄,志不行则郁而病矣。自暴自弃,言不及义而狂矣。大抵血气盛旺之时难以制抑。凡事当先知心是吾之灵明主人。一切好欲欺侮凌夺肆恣者,是血气所使。倘犯刑名灾害,则是灵明主人自受苦辱也,尝作此想者自然渐成调伏。
男子八岁而阳精生,十六岁而阳精泄,八八六十四而阳精竭。女子七岁而癸水生,十四岁而癸水降,七七四十九而癸水竭。余尝验之,男子之寿多阻于六十四岁之外,稍有不谨多生肿胀风痹诸疾,多损寿元,故日人生七十古来稀。女子之寿多阻于四十九岁之外,稍有不谨则多生崩淋中脘诸疾,亦多损寿元。男子能过六十八九,女子能过五十三四,则可跻上寿无难。故知命者于此耗竭之时尤宜加谨,此真人鬼关捩也。
人大怒破阴,大喜坠阳,薄气发暗,惊怖为狂,忧悲焦心,疾乃成积。人能除此五者即合于神明。五藏宁,思虑平,耳目聪明,筋骨劲强,疏达而不悖,坚强而不匮。
人生类以眠卧为宴息,饮食为颐养,不知睡卧最不可嗜,禅家以为六欲之首,嗜卧则损神气。饮食亦不可过多,饮食最能抑塞,阳气不能上升,将以养生,实以残生也。君子夙兴夜寐,常使清明在躬,淡餐少食,常使肠胃清虚,则神气周流,阴阳得位,此最养生之大要。若肄志絪缛,恣啖浓鲜,殊非调护之宜矣。
张南轩《摄生四要》云:少思以养神,少欲以养精,少劳以养力,少言以养气。窃谓此四少人不能久持耳,若久久行之则精气神自充,虽不炼养而炼养在其中。若自少而至无,至于无思、无欲、无劳、无言,此又向上一著,久久不已可证天仙,天何思何欲何劳何言。
九华真妃日:眼者身之镜,耳者体之牖,视多则镜昏,听众则牖闭;面者神之庭,发者脑之华,心悲则面焦,脑减则发素;精者体之神,明者身之宝,劳多则精散,营竞则明消。彼其所言,磨镜之石,决牖之术,童面之经,还白之法,益精之道,不过是宝精裕气耳。故日上品上药,神与气精。
邢和叔言:吾曹常须爱养精力,精力不稍足则倦,倦所临事皆勉强而无诚意,接宾客言语尚可见,况临大事乎。大抵能慎保始终者,却疾延年,老当益壮,虽有贫富之异,而荣卫冲融,四时若春,比之抱病而富且贵,已为霄壤之隔矣。况能进之不已,则非常人所可知也。
《青州录事》参军麻希宪,年九十余致仕。唐太宗问摄生术,对日:臣无他术,惟是少情寡欲节声色薄滋味而已。唐柳公度年八十有强力,人问其术,对日:平生未尝以脾胃熟生物暖冷物,以元气佐喜怒。宋吕许公为相,问服食之法于任恭惠公,公日:不晓养生之术,但中年因读《文选》有悟耳,谓石蕴玉而山辉,水含珠而川媚,许公深以为然。观此三说则养生之道可以悬解,若夫炼服食以冀长生,此则方士之妄谈,高明之士慎弗惑焉。
唐同州刺史孟诜致仕归伊阳,年虽晚暮志力如壮,尝谓所亲日:若能保身养性者,常须善言莫离口,良药莫离手。窃谓善言不离口,则德崇而德厚;良药不离手,则病去而身康,固长久之术也。然口有善言,又当身行善事,物疗身病,又当法疗心病,不尤为愈哉。
国朝道林蒋先生,偶抱赢疾。岁乙亥病益甚哕血,几不起,先生乃谢医药,借寓道林寺一室。只以一力自随闭目,跌足默坐,澄心常达,昼夜不就枕席。一日忽香津满颊,一片虚白,炯炯见前,冷然有省之间而沉疴已溘然去体矣。先生尝日:某读关洛诸书,见得万物一体,未敢自信。直到三十二三岁,因病去寺中静坐,将怕死与恋老母念头一齐断却,如此半年余,一旦忽觉此心洞然,宇宙浑属一身,呼吸痛痒毫无间隔。
宋晁文元公名迥,字明远。天资纯至,年过四十登第始娶。得炼气服形之法,谢事燕居,独处道院,不治他务。戒家人无辄有请,惟二膳有时而进,既毕即撤,若祭享然。其言日:辩不如讷,语不如默,动不如静,忙不如闲。又云:清胜于浊,静胜于动,忘胜于思,默胜于语,性胜于情,五胜习熟乃入道之渐门也。晚年耳中闻声,自言如乐中簧,以为学道灵应之验。享年八十四而卒。
宣和中,一兵偶为车轹蹩,不能行。遇一道人传以少药,步履如初。兵大感激,遍游天下,访求其人,少致谢忱。一日复遇于途,哭泣拜谢。道人日:吾施恩于人多矣,谁如子者,授以秘诀,兵遂得道。文中闻之,诣兵问道。兵日:清静是道,简易为上。文中顿若有省。噫,知清静之为道,与简易之为道,何俟他求。
王邦叔侍紫阳,为弟子,凡九年。因至罗浮,语及丹诀。紫阳日:自太极既分之后,一点灵光,人人有分,贤不加多,愚不加少。盍去静室中,思我此语,有所觉,即急来。邦叔静思至夜,紫阳诣其室,叩门。邦叔趋而出迎,紫阳笑日:吾一寻汝便见尔,两日寻他不得。遂灭所执之烛而退。邦叔大窘,坐至五更大悟,通体汗流。待旦,以颂呈紫阳:月照长江风浪息,鱼龙遁迹水天平。个中谁唱真仙子,声满虚空万籁清。紫阳问曰:谁唱谁听。邦叔遂答一诗:莫问谁,莫问谁,一声高了一声低,阿谁唱,阿谁听,横竖大干说不尽。先生有意度迷徒,急撞灵台安宝镜;镜明澄静万缘空,百万丝条处处通;斗转星移人睡定,觉来红日正当中。紫阳遂出金丹图传之邦叔,止罗浮,二十年坐化。
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古之制也。今人以病男赢女为不及而毕姻,或男女病患新瘥以吉日之迫而结婚。病蛾无能茧之蚕,破蕊无结实之果。少年子女,三关情逸,五神志荡,房中分外,业种成胎,或侏儒不振,或巨首瞠目,虽具人形,实无聪慧。其次学道行淫,执法无戒,咤鬼驱神,产男生女,望望不似,余实见之,每为怜悯。
受娠之后,始终无犯,则胎气真纯。忽有灵光入梦,或有瑞气相凭,而生圣贤君子,是以古今史传分明。五祖山诫禅师慕苏老泉,而为东坡学士;武夷丹士投真漆匠之家,而产西山先生;嵩道者受史卫王之供,而出嵩之丞相。凡投胎夺舍之灵,常有神童茂异之士。故胎教之法使孕妇常观良金美玉瑚琏之器,山川名画之祥;又听讲诵经史传集,而使秀气入胎。欲其生而知之是乃仁术也。投胎夺舍之说吾儒所无,胎教之法自不可少。
形不足者补之以味,精不足者补之以气,二语乃《医门要旨》所谓。补之以味,如甘温补脾,咸寒补肾之类,人皆知之。若补之以气,人多不解。药物有味有气,如气清则入首,气浊则入足,气阳则上升,气阴则下降,气香则窜入腠理,气重则渗入血脉之类是已。虽然医者天下之神术也,必与药品轻重深浅浓淡厚薄冥会默契,然后投之所向,无不如意。若即按方处治未有不误者也。
医之用药犹将之用兵,热之攻寒,寒之攻热,此正治也。因寒攻寒,因热攻热,此因治也。子虚者补其母,母虚者益其子,培东耗西,增水抑火,或治标以救急,或治本以湔缓,譬如兵法声东击西,奔左备右,攻其所不守,守其所不攻,冲其虚,避其实,击其惰,远其锐,兵无常势,医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将能因病变化而取效者谓之神医。
医者,意也。其术不尽于药石,故古人有泥丸蓑草可以济人之语。苏耽橘井食叶饮泉即愈,岂专药石也。此在医者有恒能,真心济世,不逐声利之间,则虽祝由可以已病。以我正气,却彼邪气,德行所积,随施随验,固非常理可测。若只专计刀锥之利,己心不正,安能却邪。虽已试之方珍异之药或未必验,此盖有神明助手其间,非可摈之为妄语也。
士大夫小小疾患不可轻用艾火针熨,此二法虽古人有之,但士夫有疾不能静养,多接见宾客,酬应世务。心火不宁,嗜欲多炽,不能已病,反致增疾。止须倍加颐养,不以外物萦心,止声色以清耳目,戒淫佚以养性情。苟非深痼之病,未有不已者也。
病有五:一日禀受之病,与生均生者是也;二日果报之病,伯牛之癞袁盎之疮是也;三日六淫之病,风寒暑湿燥火,外邪所侵者是也;四日七情之病,喜怒哀乐忧恐思者是也;五日金疮}颤扑,外伤者是也。外伤等证显而易晓,七情者责当在谁?六淫则亦以此而召之耳。果报之病前生今世所作,亦莫非我,若觉之,早释冤解结,庶几全生。其与生俱生之病,抑亦父母之源流,其可尽除,务在以时消息之而已。
后汉郭玉谓疗贵人有四难:自用意而不任医,一难也;将身不谨,二难也;骨节安闲不能使药,三难也;好逸恶劳,四难也。余以为此四病贵人果有之。然贵人之遇医亦有四难:远地相召,素不曾试,一难也;稍涉毒味,不敢轻用,二难也,尊高临之,医不能尽意,三难也;专任仆妾烹煮失宜,四难也。以此言之,贵人不可轻易于致病,尤须慎于服药。如夫子所谓某未达,不敢尝焉,然后可。
医家乘人之危,古经比之杀人。古经云:不恤缓急,妄索事分,杀人也;不问有无,必欲多得,杀人也;懒惰睡眠,轻视人命,杀人也;辨察不明,用药差误,杀人也;见不即治,俄至增剧,杀人也。有此五失,挟术杀人甚于挺刃。昔陈景仁妻张氏有微疾,医误投血隔之药,遂致不起,既死,魂神荡越。一日因景仁出郊,遂合为一,恍忽如狂,独歌独笑,终其身。观此,临人病患可不慎夫。
火食之人未有一生无病者,少壮之人病犹未觉,年高之人病乘其所甚而现,精神不能支而衰,病及之矣,此其积非一日之故也。每见年华既迈,不任其病患之苦,必欲决去以为快。不知病根,有生一病之所现,即一藏之受损,乃汲汲焉求以医药草木之末疗治之。不知脏腑已不如昔,病患白不全祛,况寒凉温热之味,解表下里之药乱攻妄投,真精愈耗。何如养气存神宝精,病以渐除,反有过于服饵之效,知命之士味之。
古今名医惟东垣为圣,其处方治病药品极多,譬如韩信用兵多多益善。他如张子和之汗吐下三法多宜于北,近日朱丹溪补阴诸方多宜于南,自有医以来名士不数数也。近医书充栋,多被庸工剽掠前书,妄著论辨;类集诸方,玉石并载。一遇病患,盲不能辨,宜用何药何方,人命至重,非以供庸工之尝试也。嗟乎,三代以还岂独圣学不能复明,即如小道亦未有可观者焉。
人生病患乃得于父母禀受之初者,其终当有何疾,亦是定数。家有一仆,其母五旬余患膈咽而终,其仆五旬余亦患膈咽而终,如其母之疾。其母受胎后二十年而有是病,其子经五十年而后有是病,则其母未病之先,而其子之病源已受是气于结胎之时矣,岂非一定之数乎。今人得末疾而汲汲求疗于草木之粗,祈祷之末,其亦不知受病之源者矣。
草木滋味原与人身精神本非同类,止是藉其寒温甘苦性气救偏补敝耳,然又视其人物质禀,乃可奏功。假如牛马有病气质顽钝,止取药滓杂煮啖之其病可疗。村夫野氓生平不曾服药,气质粗蠢,苟遇病患,止须庸医稍稍品剂其病亦已。至城市中之人病已难瘥,及贵室宦家气禀既已清淑,药品卒不易应,虽用上医处剂,称量分铢,犹不易冀其全效也。若稍遇沉疴卧榻之病,则岌岌乎殆矣。
人之脉气不同,不可一类而推。长人脉长,短人脉短,瘦人脉露,肥人脉深,性褊急者脉弦浮,性明快者脉流利,凶狠者脉劲实,慈祥者脉和缓,不摄之人病轻脉重,有养之士病重脉轻,忠厚之脉往来调畅,诡谲之脉乍浮乍沉,其余素禀暴变之不同,又有不可尽举者,要在指外盈虚消息之耳。
蜀人通真子注叔和《脉经》已行于世,而其道未行,遂历湖汉江浙亦未有目之者,及至淮之邵伯镇,旅于僧舍,亦无闻于人,又将转而之他。主僧闻之日:子若不设肆,谁则知之。市有寺屋,吾给子具,请试为之。既而医道大行,家产丰足。一日主僧将化,召其前来密语日:子前生在此铺街凿井,今享此报,更宜积德。言讫而化。
神农氏遍尝百草,尽知草木甘苦寒温,立法攻治百病。后世医家相沿为衣食计,承袭差误,杀人之害多于生人之功。余见粗工不识身中升降之理,腠理启闭之度,妄施针药,致失人命,殊为可惜。士君子须知病前自防之戒,兢兢调适,苟罹小患必须颐神养气,静心固精,俟其自复可以万全。若轻用药饵,纵得小效,所伤必多。药无补法,不可轻信。惟有汗吐下三法推陈致新,差为得理,尤须慎而用之。
远在千万里之外,可以数测,近在一身之内,不可以理推,何以故?天地之远,中国之外,按历象据图藉可尽知。若一身之中,心肝脾肺肾之五藏,膀胱小肠胆大肠三焦之五腑位置则可知矣。若其中所以运行,所以溉注,以生吾人者今之医流虽度量揣摩万端,终不知也。昔列子称工人偃师所造倡者,歌舞合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皆传会革木胶膝白黑丹青之属。所为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无不毕具。试废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见,废其肾则足不能步。若偃师者非知造化之所为乎。呜呼,惟如是,然后知吾身中之所以运行,而惜乎偃师之不再生也。
名医用硝黄冷水治痘疮毒气太过者,不可见其用药,相背而惑之。有一种毒痘证,头面遍身浑如朱砂,始出即成一片,不分个数,闷乱烦躁,大便鲜血日夜无度。又见一种毒痘,出至十二三日,口鼻闭塞,气无出路,耳眼亦然,渐次口鼻清血黯水进然而出。此二者固为死症,如敢以硝黄下之,则或可回生,倘一疑虑则祸不旋踵矣。余有慧女出痘患如前症,顿至不救,至今惜之,因见此论殊有理,笔记以惠来者。
万病解毒丹药品具载方书,余尝见藩府所制,药味真正,构藏箧笥中,每遇奇疾莫不应手而瘥。尝谓仕宦遇美药,如猪腰子、三七、血竭、阿魏、花蕊石、蚺、蟾诸品,必谨藏之,伺一用著处,转死回生,一壶千金也。闭门著方书虽非大臣盛业,然知医岂非人子之有事哉。
养生主论云:予尝从士大夫游洛间,每闻诸公称一人善治背疮者,叹其不遇,其说神异。忽日有一人同一方士来投予之别墅,托宿数日。云:善治背疮,询之即其人也。问其方唯唯然,自言某师遇仙得传此草,虽六月间,以手探之亦如冰雪。一日至墅外,忽自咄咄而报日,门前幸有此仙草,遂郑重付祝于余。余叹而诺之,日:此即射干也。方士日:某昔货药淮西,适值官司拿医出征,远窜入八百里山场内,遇一老姥,年一二百岁。自谓金亡避兵来此,元完颜氏医姥也。传以此草并寿星散专治恶疮,救人无数。并著其方地扁竹散,射干为末。射千即俗名地扁竹也,原花园中之物,叶如良姜,根如竹鞭,其色初开,如金之状。又:一味,每用小钱抄末三字许,温酒调服。病在上即微吐,在下即微泻。予用济人其功如神。仍用膏药收口。寿星散专治恶疮痛不可当者,掺之不痛,不痛掺之即知痛。大南星一味为末。右一味,如背疮大痛者,遍掺于上即得安卧;不知痛者,掺之至于知痛即可治也。
疡医公孙知叔,赋性慈慧,记闻详博,深明百药之性味,创造丹砂、雄黄、矾石、磁石、石胆为五毒之剂。其说盖取丹砂养血而益心,雄黄长肉而补脾,矾石理脂膏而助肺,磁石通骨液而壮肾,石胆治筋而滋肝,外疗疮疡之五证,内应五脏。拘之以黄鍪,熟之以火候,药成敷疡,无不神效。一人须有疽生,一夕决溃,势甚危殆,以前药敷之,应手而瘥。此方今医书未知载否,世亦罕用,予谨识之,以俟深知医理者取焉。
医方之用有验于一方,而不验于他方;有效于一用,而不效于再用;有应于一人,而不应于他人;有行于一年而不行于他年,为南北异气,深浅异病,贵贱异位,司天异宜也。善医者明于天地之机,阴阳之变,尊卑之位,脏腑之因,其庶乎,其得之矣。虽然医一也,用于彼则验,用于我则不验,用于前则验,用于后则不验,何故?由人之德行,由人之福量,救人之真诚与不真诚耳。《推逢寤语》终
昔华胥子既梦寤,而以其言质之天倪生也。天倪生日:若今梦耶,宁向者之非寤乎。华胥子惘然失,疑其为呓语也。此昔人蕉鹿之辨,喻真于至道者,梦与觉两忘之也。予读亭子中条所著《寤语》,该洽古今,罔罗前闻,贯穿百家,遘逢焉足起人意者,信李子寤矣。困假其言以寤世耶,予强夫世之难寤也。被懵于见闻为牛胥之徒者,安知不以李子为呓语耶。虽然启蒙发聩在李子则既寤矣,乃若真于至道而梦觉两忘得之言。诠之外者,世亦安得天倪生而质之。